“定远,我得问你了,男儿应放眼天下,儿女私情该抛就抛,况且她还是敌对一方之女,你想置家国天下的重任、老将军的期望,和我们众人的忠诚于何地?”柯师傅绷着脸色。
庞定远肌颊抽搐,睥睨一室人员,慨然陈言,“如果我真能只顾儿女私情,我就不会挣扎得这么痛苦了。当初你们所有的人逼着我娶亲,现在又逼着我抛妻弃女。敌对之女又如何?在我眼里她只是我的妻子,感情不干家世背景的事。你们除了满口天下苍生福祉为上外,到底还有没有人性?”
这个满腔愤恨,满脸激动,眸光炯炬,嘶吼咆哮的人……可是从来都忍辱负重的庞定远吗?满屋子的人震愕得哑口无言。
“定远……”柯师傅显然还想开口,却为庞定远挥手制止。
“叫我娶妾让凝儿自动求去的馊主意不准再提。”
几个女子失望的互相看了一眼,唉,看来想委身庞定远的念头是没指望了。
庞定远二话不说,从胸口取出一支令箭,丢给杨师傅,“我既已被结盟各方推为义军共主,我就有权利决定这么做,杨师傅随我回去,即刻护送凝儿她们南下避天京城的动乱。”
他继续下达命令,“目前已经不用各位女豪杰再客串烟花女子,从朝廷高官那儿打探军机情报了,所以迎香阁这个据点即刻关下撤走。”
最后他举杯迎向众人,“各路英雄,干了这杯,分头办事,京城底定,来日再叙!”
* * *
夜未深植。庞定远回到悄然无声的寝房,那儿只存残灯如豆。
他极为纳闷,该睡在床上的凝儿彤儿都不在,只有一个物品留在被褥间吸引走他的注意力,是那一檀香扇!
这几日并不见凝儿把玩,怎会突然出现?
他冲了过去,打开摺扇,却见新添几个墨迹已干的娟秀字迹,落在一片山水画的薄绢上——
迎香阁,脂粉清辉,温柔高,
念老去,镜里流年,总勘破。
扇开,善变,散终,
心决、情绝、盟绝。
童恣凝休夫书
庞定远楞住了。
凝儿去过迎香阁?那么他听到的声音不是幻觉!
又休夫?
他猛摇着头,深呼一口气,排不开郁卒。再一拳捶向缎面床褥,遣不去忧心。
他冲到窗前对月呐喊着内心的煎熬。
“凝儿,你知不知道我没时间了?凝儿,京城这里不安全啊!天哪!只愿回童王府后,能在王爷的庇护下平安无事避过这声战祸。凝儿,相爱已难,想再相见更难啊!凝儿,你叫我怎能放得下心,怎能不为你挂心?”
呼唤多少声凝儿也唤不回他深爱的人儿,他终于爆发凄切的狂吼,“凝儿,你这个莽撞的小女人,到底看到了什么非要把我休了。
不可?我才做好安排,想回来对你敞开胸怀言所欲言,谁知你已先行而去!”
转身环顾一屋的空汤,他口中喃喃念着,“凝儿,你带走了一切,居然连一支发簪也不留给我……”
费尽心力竟然成空,满腔的感情若不化解,只怕会将他的心给焚灼烧成灰尽了。他奔回桌前拿起未干的笔墨,在扇绢反面开始书写着他沉郁的心声……
温温长夜未竟天,人已消失风里痕,
绾发情结未白头,独留寂憾向心间。
杨师傅来了,催促他该走了。他执意不抬头,他手中一直不肯停歇,密密麻麻的一字一句是他全部的感情。
* * *
三天后,童王府里的下人们前后奔来跑去,个个焦虑恐慌。
喜儿冲进童恣凝的寝房还是改不了大呼小叫的毛病,“小姐,大事不好了。”
“嘘!”奶妈只顾着忙哄小如彤的这等大事,低斥着,“小小姐才刚睡着,瞧,你把她吵醒了。乖乖,别哭别哭!”
喜儿的两只脚还在发抖,嘴里说得又急又快,“小姐,不知打哪里传来的消息,大家都说老王爷吃了败仗,跟敌人变成一伙的,皇上要来抓人杀人了。”
“喜儿,别乱说,这种消息大伙儿哪会知道,准是谣言!”童恣凝的脸色其实也苍白了,无风不起浪啊!她爹爹外出已久,不会有什么不测吧?
“小姐,谣言也很可怕,不知是真的打仗还是出乱子了,府里那些下人好像全造反了,抢了值钱的东西就跑人。大街上也是成群的人,大包小包的提着家当,都赶着出城去。”
喜儿怕老躲在房里的小姐不信,又加了一句,“真的,我一点都没夸张呢!”
童恣凝绞着手绢,倒是慌了,“外边风云变色了吗?”
奶妈对着喜儿说:“堂少爷们呢?快找他们来!”
“那个、那个,更奇怪了。就在刚刚,大门走进一个穿锦袍的大官人,嘴里嚷着什么‘圣旨到’,堂少爷们就全‘扑通’跪了下去!”喜儿搔搔小脑袋,可想不明白。
童恣凝嘴里喊着,“惨了,只怕来不及了!”
就在这时,石破天惊“砰!”的一声,她的房门被撞开了。
来人居然是庞定远!
他一身武林侠士的轻简装扮,脸色沉着眼神锐利,剑步如飞而来,挑起冷肃疾言道:“奶妈,抱好彤儿。喜儿,抱紧这包银子。你们全都跟我走。”
然后他迈步向还没回过神来的童恣凝,一言不发,狂猛有力的臂膀一收举,一把将她甩上肩膀,抓紧往屋外奔去。
童恣凝死命捶打着庞定远的胸膛,嘴巴气恼嚷道,“放我下来,放我下来。奶妈、喜儿你们快来帮我啊!”
奶妈使着一双老腿,抱紧小彤儿跑到庞定远身边,说道:“小姐,别再闹性子了,逃命要紧。”
“我宁可被砍头也不要她救我!”她大发脾气,踢舞着双腿拼命挣扎,却是徒劳无功,因为有人宁可自己没命也见不得她受伤!
所以,童恣凝就被扛着直往童王府的后门奔去。
就在这一路上,她看到有个神色慌张的仆人怀里揣着一只古董花瓶,“你、你……你把我爹爹最钟爱的花瓶拿哪里去?”
然后,她又看到另一个跑过她面前的人,手中抓了一个她很熟悉的东西,“喂,那幅是我娘最喜欢的字画,不准拿走啊!”
然而,没人理她,没人在乎她的话。她只能趴在庆定远肩膀上低叫着,“天哪!这个世界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话才落,她即被塞进一辆有顶棚的马车,庞定远按住她的肩膀,严肃的告诉她,“这个世界早就在变动了,只是你不知情而已。”
“什么?”她呆瞪着他,眼角余光瞄到隔壁街那里已经起火燃烧了,那幢宅邸是康王爷的王府啊!
烈焰冲天中,成堆的人群奔窜而来,更恐怖的是后头还有拿着刀枪的一队追兵,高喊着,“冲,往前冲!”
“啊?那边,那边……”她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只有拿着惊惶的眸子盯着庞定远。
没浪费一丁点的时间,庞定远将奶妈和喜儿接上马车,安排她们在后边坐定。他奔到马车侧边,双手使出一连串出神入化借力使力的招式,将人群隔开赶离,保证马车安全无恙。
只待这一波人潮过去,庞定远转回童恣凝眼前言道:“你别吵闹,安静听我几句。”
“你带我上哪里去?”她茫无头绪问道,脑子里有一半陷落在刚才惊心动魄的厮杀,另一半则潜沉在他玄绝的武功招式里。轻功、武功,他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她却完全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