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那妇人进来,我亲自问她。”沐刚说。
“是。”总管答应退下。一个外貌忠厚的中年妇人,怀抱着一个襁褓幼儿,被总管
领进了内书房。
未曾见过王府威严阵仗的莫大婶早吓软了脚,一见到面容冷肃的沐刚便不由自主跪
下。
她的胆怯令沐刚放缓了声调:“别怕!这位大婶有什么事情尽可一五一十跟我说。”
战战兢兢的莫大婶,虽然说的语无伦次,让总管为之皱眉,但是沐刚依然有耐心地,
听她絮絮叨叨地说一堆不着主题的话,什么寡妇可怜受冤、命在旦夕的,令他一头雾水。
“你是要我帮这孩子的母亲申冤吗?”他打断了莫大婶的话。只是,这妇人为什么
一定要找景春不可?!沐刚的疑心带着一丝不祥预兆。
“不……不是。这位小娘子说她……她已经活不成了……”悲伤感慨的莫大婶流下
眼泪,终于说出了重点,“她要我对沐景……不!沐少爷说:请他看在兄弟情份上,照
顾这孩子,对了!她还有个信物……”
这正是欧阳明月最后的先见之明——如果莫大婶直接了当说这婴儿是西平侯沐刚的
骨肉,恐怕没有人会相信外,还把她当疯婆子赶出去,含糊其词坚持找景春的话,一定
可以引人注意,不管是沐刚还是景春,一见到婴儿又听了“兄弟情份”这句话,一定可
以了解。
乍然色变的沐刚倏地站起身来,厉声询问:“她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
吃惊的莫大婶踉跄倒退一步说出“江秋月”的假名,令沐刚的脸色由惨白变青。
天?明月?霍然明白的沐刚几乎捏碎了莫大婶递出的信物——那是苍山特产的大理
玉石,价格虽然不高却已经清楚地传递了她所要表达的讯息。
“备马!”几欲发狂的沐刚爆出如雷的怒吼,全然不顾违背圣旨的命运,脸色因怒
气变成赤红,他奔出了书房随即又煞住脚步回望。
他的孩子!他的孩子!这个认知令他闭上双眼旋即又再睁开,沙哑着声音吩咐总管
安顿婴儿。
沐刚跃上了马匹,急急奔出王府往东宫而去。
跶跶的马啼声每一记都重重地踩践在他的心头上。
明月!他的心在吶喊、悲吼……
※ ※ ※
冲冠一怒为红颜!
悲、怒相激的沐刚幸好犹未丧失理智,找上了皇太子标,急诉苦衷,马上便得到支
持,再派内监向父皇禀报后,皇太子也亲身陪着沐刚走了一趟;由惊惶失措的按察司指
挥使中,讨回了被诬下狱的明月。
奄奄一息的明月浑身血渍污秽,生命的火焰殆然将息,沐刚只觉得心被撕裂成碎片,
浮现血丝的双眸不禁堕下泪来。
“明月……”他粗嘎唤道,以洁净的毯子包里住她的身躯,抱起她走出人间地狱……。
为明月不平,况且素来深恶锦衣卫的劣行,皇太子仗义执言向老皇帝亲禀,加上燕
王见证,一班狐假虎威的锦衣卫都受到了应得的惩戒,轻则充军流放;
重则杀头抄家,令饱受其淫威蹂躝的百姓为之称快。
“一鸡死,一鸡啼。”多疑善忌的太祖皇帝虽然除去了这批鹰犬,但是还会再篆养
另一批恶狼——不过,沐刚的心思并不在这里,他的全副精神都放在气息奄奄的明月身
上。
最好的御医、最贵的药物,沐刚用尽了一切办法和死神拔河,要拉回明月的性命,
一日、两日、十日……奇迹出现在众人面前,垂危的明月伤势终于稳定下来,性命已无
大碍。
只是,左臂终将残废,再也无法像常人般抬、举运动。
虽然众人怕她伤心而隐瞒,精通医术的明月也早就心里有数,对日夜陪伴她的沐刚
始终冷若冰霜,一言不发。
只有一个人能温婉哄劝明月,让她愿意开口说话,这个人居然是沐刚的姬妾之一—
—府邸称为三姨娘的涵芳夫人。
温柔良善的涵芳从明月昏迷不醒时就主动帮忙照顾她,女人的心思较为细密不似沐
刚的粗心,总能察言观色,为羞于启齿又虚弱的明月做好清洁、擦澡等等生理需要,这
样的殷勤小心,就算明月有再大的醋劲、妒意也惭于发作——更何况,涵芳夫人还把旭
儿照顾得无微不至,光凭这一点就令明月感激莫名。
起初,明月并不知道这个满头珠翠,穿戴不俗的中年美妇是谁,只知道所有的侍女
都极恭敬听从她的话;等到知晓她竟是沐刚的侧室时,心底是震惊捻酸的——原来他在
京师的确有几房姬妾……。
而涵芳服侍她时却殷勤小心得像个婢女,还不忘为沐刚说好话,惹得明月恼怒转向
床的内侧装睡。
知趣的涵芳赶紧打住,转移话题的最好方向就是旭儿了。
“这孩子真是聪明呢!咿咿呀呀地直要人抱,真是人见人爱。”涵芳笑道。
虚弱惓怠的明月沉默半晌才悠悠而道:“其实,我原先希望的是一个贴心可爱的女
儿,可是在生下旭儿后又霍然释怀……”她的声音转为低微:“生男儿倒也罢!这世间
对咱们女人实在太不公平,“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老来从子”,若是无法三面俱到便
是万劫不复的下场。”
涵芳为之动容,心有戚戚焉地低下头来。
“既然同为弱者,为什么女人和女人之间又要彼此相妒、倾轧,而让男人们坐收
‘渔翁之利’呢?”明月语重心长道。这句话是为了宽释涵芳,希望她不要因为沐刚的
缘故而对明月心怀敬畏,百般低声下气。
“你说的是。”涵芳温和附和。心里总算明白王爷为何对明月念念不忘——服侍了
沐刚十几年,她从未受宠过,也没见过哪一个姬妾受宠过,其实沐刚的姬妾全是皇上或
诸王所赏赐或酬赠的;众姬妾一致认为沐刚不好女色,谁也没特别得宠,倒也公平——
谁知道沐刚所爱的不是庸脂俗粉的艳姝,而是超逸出尘的女诸葛呵!这般低声下气服侍
明月,何尝不是惶恐不安,怕她在成为西平侯王妃时会欺侮不得宠的侧室?!相处了些
许时日大概了解了明月的个性,又听她说了这一番语重心长的话,涵芳终于放宽了心,
真正和明月坦然相待。
一种微妙的友谊在两个理应互相敌视的女人中慢慢茁壮。
※ ※ ※
休养了一个月后,伤势平复大半的明月坚持要下床走动,拗不过她的涵芳只得吩咐
两个健壮的侍女,好生扶持着明月到花园里散心。
将她安置在铺上锦褥的凉亭竹榻上,涵芳又应明月的请求,亲自去屋里抱旭儿和她
见面,涵芳后脚才刚走开,就有一个不速之客来找碴。
“瞎了眼睛的贱婢!眼底都没主子的存在了!看见我来,居然还敢大摇大摆坐着!”
一个冷艳的女子出声责骂坐在明月身畔的两个侍女,指桑骂槐的火药味极浓。
两个侍女慌张起身道万福,称这位女子为“四夫人!”——闺名叫做燕姬。
明月淡淡地望她一眼——看来沐刚的姬妾们并不是全像涵芳那么温驯和善。
“哎哟!好大的一双脚!简直像艘小船——我当你是什么天香国色呢!原来是个大
脚病西施!”被唤做“四夫人”的女子嘲讽道。
明月才不理她,径自恁靠在湘妃竹榻上闭目养神。
她的悠然惹恼了对方,更加苛薄说道:“你装这种要死不活的可怜相给谁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