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仲威并没有再来找她,相对于干妈明显失望的情绪,孙习融反而表现得无动于衷,好象这是再自然也不过的事。
只有她自己知道,虽然心里难免庆幸当时做了最正确的抉择,免去了日后彼此的伤害,但心里那缺掉了的部位,却是自从离开柴园后,就再也填补不齐了。她把心遗失在柴园,再也找不回来。
内湖的这家新店是柴仲威开的。向来不喜逛街、不注重流行趋势的她,总在有意无意间,开始注意起各精品店的定向和市场的变化,这,算是另一种填补心理吧!
他真的做出一番成绩了,但自己却只能离得远远的看着,这不好笑吗?孙习融像发泄什么似的把车开得飞快,朝着目的地前进。
送出了设计图,王立委家还有一大票工人等着她呢,还是认真工作吧。
www.4yt.net * www.4yt.net * www.4yt.net
「孙小姐,妳来啦。」李老板扯着粗大的嗓门,豪迈的大声招呼着,半支烟随着舞动的手臂在空中散下丝丝烟屑。
他是个装潢的老前辈,带着一批员工、学徒和宇轩合作了不少年,孙习融也曾和他配合过不少案子。他手艺好得没话说,尤其对细节部分毫不马虎,追求完美的谨慎和细致,把设计师的理念抓得相当精准。
「唉,大家辛苦了。」孙习融迈下车,一边回答,一边随手戴上工作帽,小心的绕过满地的建材,往正在清除废弃物的室内行去。
旧的装潢已经拆得差不多了,大部分的家具也都搬开堆置在角落。一栋两层楼的透天楼房,室内使用空间约近两百坪,加上室外近百坪的花园造景,从开始动工到完成,大约只剩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可谓非常紧迫。
孙习融遇到不少生面孔,看来李老板为了这次赶工,另外又调派了下少人手。
她一路和一些认识的师傅微笑点头招呼,一边仔细的查看拆除后的屋况结构。屋里堆满新运进来的建材和尚未清完的残余废弃物,让她走得格外踬碍,一个不小心,脚上下晓得踢到了什么,孙习融猛然踉跄了下,身子往前一仆,就要往一张裁木桌撞去。
「哎呀!小心。」一双戴着工作手套的大掌适时扶住了她,止住了她下跌的身势。
孙习融稳稳的攀住了男人强健的胳臂,缓缓的站了起来。
「谢谢。」她微带羞赧的答谢,一面在心里责怪自己的不小心,一面端详那人的长相。这人她没见过,但不知怎地,她竟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你是新来的吗?」她友善的问他。
「素啊,偶素新来的啦!还不大会,煮素帮忙订打杂偶已啦!啊妳要小心一点啦!奏里到处都素东西,啊看好路啦!」男人咧开嘴,大方的笑着回答她,还好心的叮咛着。
孙习融却愣住了。
这个长得一张眉清目秀的娃娃脸、眼角眉稍不笑也像在笑的阳光型男孩,一开口讲的竟是粗俗奇怪的台湾国语!
再看他的体格--四肢硕长健硕,穿著连身的牛仔背心吊带裤,典型打工男孩的装扮,周身焕发着自然生动的朝气,若不开口,凭他这副长相身材,拍广告都可以了。
可惜!太可惜了!
孙习融摇摇头,勉强收下一脸的惊讶,礼貌的问:「你是李老板的学徒吗?叫什么名字?」
「名柱哦!哎呀,不用啦!大家都嘛素叫偶阿弟,孙小贼也叫偶阿弟就好了啦!」他搔搔头,笑着说。
孙习融微微皱皱眉。孙小贼?
「你认识我?」
「素啊!老板有素够啦,素画图的素一个拟人,啊这里就煮有妳素拟人嘛!偶当然猪道喽!」他得意的笑着。
拟人?孙习融被他一口奇怪的发音搞得晕头转向,她决定回头再找李老板问个清楚。他哪里找来这个天兵啊!
「喔,我知道了,你忙吧,我还要到处看看。」她尽量和善的说道。
「还要看哦?要不要偶撇妳弃啊?免得妳又跌倒了。」他很好心的建议。
「不,不用了,我会小心的,谢谢你,再见啊!」孙习融挥挥手,有点迫不急待的离开了。
走上楼梯的转角,一回头,竟见那个阿弟还目送着她的背影,非常热心的笑着,那晶晶闪亮的眼神让孙习融又吓了一跳,赶忙快步奔上楼去。
这个叫阿弟的,彷佛对她很有兴趣似的,这让她心里不禁有丝慌乱的感觉。他……他除了讲话奇怪以外,脑筋……脑筋有没有问题啊?
www.4yt.net * www.4yt.net * www.4yt.net
阳光猛烈的在蔚蓝无云的天空发散着热力,在这海边的小镇,虽有徐徐的海风吹拂,却仍是吹不散满身的燥热。
「……所以我说啊,这气候真是和我们做孩子的时候差太多了,看看这个阳光就好了,都十月底了,哪有一点冬天的影子,跟夏天差不多嘛!热得都可以煎蛋了……」
李老板粗大的嗓子仍絮絮叨叨的闲聊着,孙习融的眼光却已被一个清朗的身形吸引了过去。
他们正站在大门口监督着建材的搬运,留意建材行是否依照她指定的材料送来。门里、门外不断有工人进进出出的帮忙搬运建材到各楼层去,那个阿弟也是其中之一。
不知为何,他每次进出,总要拿他那双亮晶晶、带笑的眼瞥一瞥孙习融的方向,像是友善的招呼,又像是充满了兴味和深意。
孙习融被他看得有点发毛。最让她百思不解的是,他只要靠近她,她就有种奇怪的熟悉感,好象彼此已是老朋友般;他讲话的音色也似曾相识,但她搜遍了脑海,就是不记得曾经认识任何会讲一口台湾国语的人。
奇怪,真的是奇怪极了!这种怪异的感觉,令她每每接触到他似乎很有「意思」的眼光,就止不住的一阵心慌,她几乎要害怕了。
「唉,李老板,那个阿弟是你新收的学徒啊?」她压低了嗓门问身边的大汉。
「哪个?」李老板抬手挡住直射的阳光,望了望正卖力工作的伙计们。
「喔,妳说那个高高瘦瘦、长得很『烟斗』的帅哥啊!」扔下手中的烟蒂,他两手插腰的继续说道:「是啊,他这阵子才开始来上班的。是我一个亲戚介绍来的,我不收又不好意思,只好先让他过来见习见习。妳看他长得白白净净,工作倒是满认真的,我也觉得满吃惊的。」
「他看来不像是会想来吃学徒饭的人。」孙习融客观的评论道。
「是啊,外表条件不错吧!不过就是可惜了,父母早逝,听说国中毕业就没有再读下去了。妳听过他说话吗?」李老板一脸趣味的表情。
「上回来跟他说过几句话,他说话都是这个样子的吗?」她实在很好奇。
「是啊!一开口就穿帮了,可惜人长得这么俊俏,我念国小的小儿子国语都说得比他标准。」说着,李老板笑了起来。
孙习融不喜欢他这种带有取笑意味的笑声,却也无法反驳什么。那个阿弟的国语确实是「破」得可以了。
现在已经没有多少人会这样发音了,何况是个二十出头的俊俏年轻人,免不了要引起别人的侧目。
「他为什么不干脆讲台语就好了?」孙习融又问。
「对啊!我听他讲话实在难过,早就跟他说用台语也可以,反正我们师傅里很多都是讲台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