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现在更忙了,已经没有办法天天回到阳明山,虽然只是少了一个人,但柴园里却彷佛一下子沉寂了许多。老人们仍旧按部就班的重复每一天的作息,孙习融也终于恢复了初始的宁静,只是心里来的某个部分老是觉得空荡荡的,说不出来的虚空。
出门踏下阶梯,她想起和柴仲威在这儿跌成一团的惨状;一脚踩上花园的鹅卵石步道,又令她想起两人曾坐在这步道上,互相「算帐」:就连静静的歇在花棚下,耳边也彷佛响起两人第一次在这儿碰面时的针锋相对。
柴园里到处都是他的影子、他的声音、他的笑语,就连身上穿著的衣服,也不断的在提醒她,他拥她入怀时身上传来的温馨。
孙习融烦恼极了,满怀的苦闷无法诉说,一直到这个时候,她才惊觉到自己的心早在不知不觉中失落,原先护卫着周身的冰霜棱角,也早已不知不觉的消融了。
不,她还不算认识他,怎么可以就这样莫名其妙的把自己给赔掉了?她还有大好的事业等着自己去奋斗、去开创呢!
就趁现在吧!趁她还没真的见过他的长相外貌,就让她带着脑海里描绘出来的人,远远的离开吧!
孙习融暗暗的下定决心,脸上流露的却是惨淡的笑容。
蓦然,心头兜上了一件还未处理的问题--
「王妈,等我好了,离开这里以后,妳要去哪里?」她问着身旁的妇人。
「去哪里啊,我也没想过,大概就是回医院吧,那里总有还需要我的人。」王妈不舍的抚着她的头发,缓缓的又说:「习融啊,妳能康复我真的很高兴,但想到我们就要分开了,王妈心里还真是舍不得啊!妳以后有空,记得回来看看王妈,让我知道妳一切平安顺利,我也就放心了。」
「王妈……」孙习融动容的拉着她的手,抬头仰望。这两天,她的视力有飞快的进展,已大致能视物了,虽不若原先的清晰,但已能模糊的分辨五官,生活起居已无大碍。
「搬来跟我住吧!我们换个大一点的房子,两个人也有伴。我的收入不错,应付生活绰绰有余的。如果无聊,妳就到医院做义工,看护这么繁重的工作就不要再接了,让我照顾妳吧!」她恳切的祈求。
「习融……」王妈哭了出来,将她的头揽进胸前。「妳对王妈好,王妈知道,但女孩子总要嫁人的,我不能拖累妳了,妳要多为自己的往后打算啊!」
「王妈,我没有爸妈,妳对我就像自己的亲女儿一样,妳也没有孩子,就收我做干女儿吧!好吗?我真的很想要一个妈妈。」她圈住王妈胖胖的腰身,恳求道。
王妈其实早就当她是女儿看待,只是觉得自己配不起,如今看她无限孺慕的环抱着自己,又红着眼眶诉说着想要一个妈妈,这教她怎样也无法把拒绝的话说出口。
她含泪的抱着习融,哽咽的说道:「傻孩子,妳这个傻孩子……」两人哭作一团。
半响--
王妈擦擦泪,正色的说:「好,这也是缘分吧,想不到我临老了还能捡到这么乖巧懂事的好女儿。但,我也不能拖累了妳,这十几年来,我省吃俭用的,存了不少老本,买个房子也该还有剩余,我们就买个窝吧!日后我去了,也能留点什么给妳,省得租房子搬来搬去的,妳觉得怎样?」
「好,就买个窝,但先说好,钱我出一半,不能全叫妳负担,这样才公平。我也存了不少喔!可别小看我。」
「是是是,我知道我女儿能干得很,才刚认了妈就这么斤斤计较。」她爱怜的轻轻捏了一下她的鼻头,又帮她把腮边的泪痕拭去。
「那,我可以叫妳『妈』了?妈……」孙习融高高兴兴的叫了一声,却又流下泪来。这么多年了,总算有个温暖的怀抱可以相依偎,她的激动一时无法平息,泪水更是止不住了。
「傻孩子,我的傻女儿,还哭什么哭呢!」王妈这样说着,却也忍不住纵横而下的老泪,两人又是一阵相拥而泣。
这是喜悦的泪水,又何必要勉强止住呢,就哭个痛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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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孙习融就在不惊动他人的状况下,悄悄的向汪伯和汪嫂夫妻告别,谢谢他们这一段时间来对她的照顾,并在消息传到柴仲威耳朵前,迅速的收拾好自己当初带来的一点小东西,偕同王妈,无声无息的离开了柴园。
她这样类似「潜逃」的动作,自然是大大的震惊了柴仲威。
他火速的赶回柴园,却早已人去楼空,甚至连汪伯都不晓得她们是回到哪儿去,因为孙习融自己叫了车离开。
柴仲威气急败坏的撞开了孙习融曾住过的卧房,只见床褥、摆设一如往昔,连他送的音响、CD、小礼物都一丝不苟的放在原先的位子上,衣柜里吊满了他送她的衣服,洗得干干净净,挂得整整齐齐。
「天杀的!」他挫败的坐在床尾。房里还弥漫着一股若有似无的香气,但这香味的主人却再也不见人影了。
「妳就这么狠心吗,连只字词组也不留给我?」他怒极的猛耙自己的头发。二十几年的生命里,他头一次体会到完全的绝望和失落,而这竟是来自于一个「女人」。
孙习融不仅没有当面告知他,也没有一通电话,甚至连一张谢函或道别信也没留下,只透过汪嫂夫妻传话,告诉他:她感谢他这段时间的帮忙和照顾,她借住在柴园,给大家添麻烦,很过意不去,现在她已完全康复,要离开了,希望以后有缘再见。
就这样,什么也没有了。对于他们之间的「承诺」和「约定」,她一句也没提,好象一切只是一场梦一般,梦醒后便了无痕迹。
他甚至来不及见到她视力恢复后双眼的神采。
「噢--喔--」柴仲威仰天发出一声长啸,那凄厉伤痛的呼喊,透过窗子,传进宽广的庭园,整个柴园彷佛都为之震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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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后--
孙习融行色匆匆的经过内湖某一条热闹的街道,她忍不住回头觑了一眼,随即又黯然的回首专心开车,不再张望。
那是一家新开幕的进口服饰精品名店,据说已是大台北地区的第三家分店了。路边成排的花团锦簇和门口吊挂的饰篮,彩球,在在显示着主人的交游广阔和成功的经营手腕,毕竟,在整个大环境不景气的条件下,还能在一年内连开三家分店,成绩实在不容小觑。
经济再怎么不景气,有钱人还是有钱人,消费习惯并不见得会受到多大的影响,不是吗?
孙习融笑了笑,觉得自己未免想得太多了。
这半年来,她和干妈一起买了新房,搬了新家,生活比起从前是充实而又温馨许多。她仍然在宇轩工作,却不像以往没日没夜的鞭策自己,她把大部分的时间留给家里,和干妈一起度过许多悠闲的时光。
是的,她如今是有家人的人了,不只生活较有规律,精神上也有了依靠和寄托。对于她的转变,谷长风是乐见的,而且视力刚复原的这段时间,他也不想她太过投入于新的案子,这让孙习融更有充裕的心力好好体会家庭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