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自戕的。”有了老树精相伴,她离去的脚步就显得无畏多了。
“不是告诉过你,有话好说,而且要好聚好散,以免将来牵扯不清……”忙跟上去的老树精惶然停下步伐。
豫鹰扬神不知鬼不觉地伫立在街道中央,虎目圆瞠地盯着两人。
“这就是你非要离去的原因?”他把目光瞟向老树精幻形的中年人,眼中妒火炽燃。“想必你腹中的孩子也与他关系匪浅吧?”
“喂,你别含血喷——”老树精才要解释,寒奴已抢白道——
“没错,正如你所料。”既然已走上了不归路,绝裂得更彻底又何妨。
“哎,明明不是,你干么拖我下水呢?”真是倒霉透顶,老树精急得直冒冷汗。
寒奴不理会老树精的抱怨,只挑衅地和豫鹰扬对峙着。那些柔情蜜意、风花雪月早已荡然无存。
晨光东耀,整条街道均沐浴在朝晖的银彩中。寒奴如一截木桩杵足,无言地与他凝视。孰令至此?也许全错了,她不该春心暗动,寻思凡尘,非君不嫁,又怀恨而来,爱苗渐长,以致珠胎暗结……
照豫鹰扬一贯昂扬的火气,他合该一剑杀了她。寒奴望定他,等他来收拾,他却固执地站在那儿,不动如山,星芒穿过时空,直捣她的心湖深处。
不知过了多久,忽闻“铿”一声,长剑被用力抛下,他无言地愤然转身,急促且傲岸地走了。
他走了,拂袖而去,头也不回地。
原该如释重负的寒奴却怅然地瘫向老树精。“这就是他?如果他愿意软语相求,我会考虑留下的。”
“这就是女人?明明心里有一百个愿意,嘴皮子上就是爱逞强,死要面子!”老树精搀着她,一步步地往街底走去。
“现在我们上哪儿去?”
“走一步算一步喽。不过在这之前,最好先找个地方打打牙祭,我已经很久不食人间烟火了。”
“我发生这么大的事,你还有心情打牙祭?”真是不够朋友。
“自古多情空余恨,我老早警告过你的。”跟一棵老树头谈爱?这岂不是和对牛弹琴差不多吗?
???
艰难的一夜就这么过了。早市已沸沸扬扬,聚集了男女老幼,喧嚣四起。
寒奴随同老树精在一摊子前坐下,“老板,来两份芝麻烧饼酱牛肉,再抄一盘卤鸡心。”末了还要了一碗驴打滚,胃口好得比欢度大年夜还开心。
寒奴没好气地白他一眼。“吃慢点,小心呛死你。”
“火气别那么大,小心动了胎气。你也来一点吧,一人吃两人补。”
“要吃你自己吃,我到那边逛逛。”别说吃了,她还想吐呢。寒奴离开摊子,延着街道往南走。
这花花世界真是热闹非凡,什么东西都有的卖,有卖锅碗瓢盆、鞋面花样……当中还有个卖书画的。
“咦!”寒奴认出他了,他不就是那个状告豫鹰扬的书生封华。“你不就是那位秀才?”
封华也认出她了,腼腆地咧齿一笑。
“真巧在这儿遇上你。”他望了望她的背后,问:“豫爷没陪你一道出来?”
“他把你害成那样,你还称他爷?”那日他在“秋水堂”被捕的情景至今仍历历在目。
“姑娘千万别这么说,豫爷是个好人,要不是他把我救了出来,还送给我这个摊位营生,我现在还不知沦落到什么地方去呢。”得罪这么有权势的人,他还以为自己死定了,没想到豫爷会放过他,经过那次事件后,他懂得凡事量力而为,再也不敢以卵击石,甘心安安份份地做小本生意。
封华左一句爷右一句爷把寒奴弄傻了。豫鹰扬从不轻饶和他作对的人,怎么会忽然改变心意放了他?
封华的神采比先前还要清朗飞扬,人也胖了些,连笑起来的模样都春风得意,显见他的确过得不错。
“相公,”一名素衣布服的女子迤逦来到,手中拎着一只饭盒,递予封华。“来晚了些,你饿坏了吧?”
“沈凝香?”这使寒奴更震撼了。“你们……”
“是豫爷作的媒,他可是我们的大恩人呢!”沈凝香笑逐颜开地望着寒奴,“你好像很累,是不是身子违和,要不要我帮你雇辆马车,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我想……到处逛逛。”
是她听错了吗?以狠戾骠悍著称,让世人闻之丧胆的豫鹰扬居然原谅了挑衅他的人,甚至作起媒来。他的改变所为何来?其中是否也包含了某种“爱”的因素?
第十章
“怎么回事,看你失魂落魄的?”老树精满足地打了一个饱一嗝,趁着路上行人不注意时,从身上摘下一根小树枝剔牙。
寒奴呆滞的眼神飘到远远的街底,答非所问地道:“你拿给我的毒药很毒吗?”
“呃……那个啊,那个呃……是,很很……”老树精支支吾吾地闪烁其辞。
“很怎么样?你快说啊。”
“哎,都已经决定离开了,你还想那些干么?”
“你有毒药,应该也有解药吧?”寒奴把眼光移至他脸上,紧张的问。
“那……那是当然的喽,你问这干么?”
“我想拜托你一件事。”寒奴沉重地喟然一叹,“帮我把解药送去给他,我……我不想报复了。”
“怕孩子将来没有父亲?”其实老树精知道,理由当然不只如此,这跟她执意非走的原因一样,她是爱得太深,以致连回头的机会也没有了。
寒奴自嘲地摇摇头。“怕错上加错,罪孽深重。我的悔悟是不是太迟了?”
“能悔悟就是好,天帝若是知道了一定非常开心。”老树精狡黠地仰头诡笑,如果她知道自己给她的“精灵散”根本不是什么毒药,而是舒肝养血的补药,不知道会不会跟他绝交。
但此举寒奴并未注意到,她正专心的感伤着。
大街上,不时有受过寒奴施恩相助的人前来和她寒暄话家常,有的甚至抓了鸡鸭硬要她带回去炖补。
“唔,你这趟人间行积了不少阴德。”
“用的都是豫鹰扬的钱,我不是存心积善,是故意用来气他,想败光他的家产,只是力有未逮,他简直富可敌国。”她又自嘲的一笑了。
“这是他的福报。”老树精先知先觉的说。
“他那么坏的人也有福报?”
“嘿,别忘了他已经经历了九世,这九世是多么漫长的岁月,足可改变一切。谁像你,一命到底,到现在还不肯忘却前尘,徒惹烦忧。”
两人边走边聊,转眼已来到市集以西十几里的斜坡林地。
“寒奴。”身后传来叫唤声,她愕然回头,两柄利剑同时架在她颈子上。
“光天化日之下,你们竟敢强抢民女?”寒奴发现除了那两名大汉外,四周还围上来一群打手。
“谁教你是豫鹰扬的女人。”豫重链趾高气扬的从后头走了上来。上次没能用美人计撂倒他,他便偷偷派了人混进他的仆奴中,经过密报,这才得知豫鹰扬的女人离开阳羡城,正是下手的好时机。
“你们想干什么?”老树精空有一身好法力,却碍于天律明文规定,绝不可在凡人面前展露法术,而束手无策。
“邀她到寒舍作客几天。”
“我不去!”寒奴动了下身子,另外五、六把剑又架了上来,让她走投无路。事到如今,她也顾不得天律了,两指成诀便要施法,但试了几下却一点作用也无。
“这恐怕由不得你。”豫重链阴阳怪气的笑道:“你不用害怕,抓你只是为了引诱豫鹰扬到梅岭叙叙旧,别无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