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认得他?”豫鹰扬的口气明显的不悦。
“当然认得,他就是西湖一座小破庙的住持,因为六根不净,引起信徒众怒,半夜放火把他的破庙给烧了,所以今日才会流离失所,到处为恶。”
“那是!”哇,士隔三日刮目相看,这小狼女反咬人的功力与日俱增了。银狐被她当众揭了底,气得吹胡子瞪眼睛。“我乃堂堂的天师,你不许信口雌黄,否则我连你的底牌一起掀。”
“什么底牌?”豫鹰扬截住银狐的话头,迅即追问。
“那就是……啊!谁咬我?”银狐像中了邪一样,忽地从椅子上跳起来,两手紧抱着右脚,盯着地上。“蛇,蛇咬我,快把它打死。”
“失心疯了你,”范达道:“这只是一根树枝,哪里是蛇。”边说边拾起树枝往他脸上晃。
“你才瞎了狗眼,这明明是一条七尺长,浑身散发着青光的毒蛇,你居然睁眼说瞎话。拿开点!”银狐吓呆了,抱着一只脚一下跳到椅子上,一下跳到茶几上。
寒奴立在一旁作壁上观,旋即知晓这是怎么回事。老树精来了,他一定测出她有难,所以特地赶来替她解围。真是够意思的老朋友。
“这是怎么回事?”豫鹰扬问。
寒奴一脸无辜地摇摇头。“以前我混迹杭州时,跟他交过手,这人除了调戏良家妇女之外,就没别的专长。大约是夜路走多了,撞邪了。”
“嘿,你怎么讲这种话,快来帮我把蛇赶走,否则我……叫你拿开,你听见没?”
范达见他一意威胁寒奴,气得把整根树枝丢到他身上。
“哎哟,救命,救命呀!寒奴,你怎么可以见死不救?哎哟,它又咬我了!寒奴,你知道我最怕这鬼玩意儿了,念在我们相识一场,你起码也该拔刀相助吧,快把它给毙了。”
寒奴担心他情急之下,口没遮拦,把她的底细和盘托出,忙悄悄地食指往那蛇身七寸处一指,那原本吐着舌信,模样险恶的大蟒蛇,马上乖乖地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当然,这一切只有寒奴和银狐才看得见,在豫鹰扬等众人眼里,那只不过是一根粗大的桦杨树枝而已。
“我看你八成是夜路走多了,光天化日之下也会见鬼,居然莫名其妙地怕起一根死东西。”寒奴走向前,趁豫鹰扬没留意,狠狠抛出一记冷眼给银狐,示意他有点分寸,别哪壶不开提哪壶,否则到时候大家一起遭殃。
然而,豫鹰扬是何许人物,她的一举一动岂能掩过他的耳目。
他坐在首位上,不动声色地看着寒奴,看着她一颦一笑,看着她的佯嗔薄怒。至于银狐究竟是谁,和她是什么关系,他似乎并不那么在意。他只要这样看着她,让她长伴左右,就心满意足了。
这女人具有天生的魔力,这秃驴想必也因为心醉神驰才会巴巴地缠着她不肯放。
“现在可以就坐用膳了吧?”一场人与蛇和树枝的大战总算结束,佣仆们迅速将厅内恢复井然洁净。
“我不吃!我要找大夫,敷药去。”银狐把袍角拉高至膝盖,指着小腿肚悻悻地道:“瞧,都是你们反应迟纯,见死不救,才会害我被咬了这么大两个伤口。”
“你也帮帮忙,这哪是伤口,那是没洗干净的两个污泥而已呀。”寒奴算是败给他了,随手拿起桌上的白干,往他腿上浇去。
“嘿,你……咦?”怎么暗红色的血渍一下变成了混浊的泥沙?再摸摸那伤口,一点也不痛,那是……难不成是幻觉?银狐疑窦丛生地瞥向寒奴,十成十是这小狼女从中搞鬼。
“如何,钟天师,您的‘重伤’无碍吧?”勇立讥讽地问。
“呃……暂时,应该还撑得住。”他赶快把袍角放下,以免丢脸丢到姥姥家。“你们不是请我用膳吗?那就用膳吧。”拿起筷子,夹了一大块羊肉就往嘴里塞。此举又把在场所有的人吓得目瞪口呆。
寒奴眼见豫鹰扬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忙道:“钟天师是济公活佛招收的不成材弟子?也来这套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坐?忘了你是个和尚吗?吃肉喝酒竟然这么顺口?出家人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呃……这个……”银狐尴尬地咧了下嘴,但一不做二不休,连鸡腿都抓起来啃。“今朝有酒今朝醉,这是活在‘当下’的最佳注解。所有吃的用的均是上苍的恩赐,有什么理由加以拒绝呢?”
歪理。
寒奴懒得理他,撇过脸,惊见豫鹰扬的眼含笑地盯着她像是有好一阵子了。
“要我替你斟酒吗?”
“不必,酒不醉人人自醉。喜欢吃蟹吗?”秋末到冬初都是吃蟹的好时节,今儿膳房买了来自崇明阳澄湖是大花蟹,顶级约一斤重,肉质鲜美得很。
“喜欢,不过吃那东西很麻烦。”何况对面还坐着一个讨厌鬼,害她食欲大减。
豫鹰扬无声浅笑,为她剥开一只蟹。“这是花背红肚,膏是鲜腴的,肉是肥嫩的,沾一点红醋,滋味更佳。你尝尝。”除去蟹脚的硬壳,把最美味的部份递到她嘴边。
“唔,真的很好吃。”她到现在仍是不习惯和他在旁人面前有太过亲昵的举止,而且,他们昨晚算是不欢而散,今儿他又体贴得无微不至,喜怒哀乐完全没章法可循,教人实在不知所措。
“再吃一口。”他这番行止也令范达等人大开眼界。他们主子转性了吗?
“不要肉麻当有趣,什么样子。”银狐见他两人卿卿我我,妒嫉得眼珠子快迸出来。
“怎么你还在?”豫鹰扬既已确认了他和寒奴并没有任何关系,就毋需留他在那儿碍眼。“没你的事了,走吧。”他大袖一挥,银狐冷不防地整个人霎时高高腾起,朝他背后疾冲而出,未几“砰!”的一声,四脚朝天地跌落至庭院外的草地上。
好惊人的掌力!
寒奴见状,吓得脸上血色全数退尽。豫鹰扬不只是在惩罚银狐,更在警告她,若敢对他有半点欺瞒,下场就同那银狐一样?
门外看守的家丁待银狐一落地,立即蜂拥而上,将他五花大绑押了出去。
“这下没人打扰,咱们可以专心吃蟹了。”豫鹰扬瞧了寒奴一眼,“花雕去寒,来,喝一盅。”
寒如看看那杯香烈的黄色汁液,不意竟在月光杯中见到他阴恻的笑靥。
霎时杯弓蛇影,心中一颤,手中一抖,酒便洒了出来,她慌张地夺过奴婢手中的布巾,忙着擦拭。
“不忙,我来。”豫鹰扬握住她的手,俏然一使劲,强大的力道瞬间镇住她的心神。“连个酒杯也拿不稳,那么,我来哺喂你。”
大掌往她香肩一搭,寒奴立刻觉得重如泰山,整条胳臂几乎要废掉一般,身子骨不由自主地倾倒至他怀里。
满满的一口烈酒从他口中顺滑而下,如十根指爪,往她喉头狠扣,滚热而麻烫,直剖心肺,呛得寒奴咳得满面通红。不是花雕,这酒的劲道比花雕犹胜七分。
“没料到你这么不胜酒力。”口气中不无凌虐后的血腥快感。“我帮你擦擦。”
“不必了,我头痛想先回房。”
“喝完这盅再走。”他恃强地非要她顺从命令不可。语毕,酒杯又已递到面前,逼着她非喝不可。
寒奴望着酒,继又望着满桌豫鹰扬的部属,大伙虽面露同情之色,但谁也不敢挺身解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