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鱼钩正好钩着了贴颈的领子,他又正好具有能够「以线引脉」的精湛医技,感得此人尚存一息而出手相救的话,保证不用一时半刻,她就会成为一具名副其实的溺水屍!
将气息微弱的白衣女子打横抱起,快步渡河,杜冥生些许讶异,横躺在双臂上的身躯竟骨感至此,一身的重量似乎还不比她身上浸了水的衣裳重。
回到河边那间自己搭建的木屋,他替病患除下身上的湿衣服和多余物品,帮她拭乾身子,换上一件他的长袍。随後,开始为她诊断。
摊开一本惯用的医疗手札,杜冥生一手执笔,一面望其色、切其脉,并将所获详载入册。诊疗告一段落,札记亦已书毕。
仔细阅过这洋洋洒洒十来页的记述,男子俊脸淡然一颐。
「嗯……难,真难。」她身上的痛殃繁杂,且盘根错节,简直是先天不良又後天失调的产物,一看就知道是个从小把汤药当开水喝的药罐子,教一般大夫避之唯恐不及的大麻烦!
然,对他,可不同。
望向床上不省人事的人儿,他长指轻滑过她尖瘦的下巴。
「欸,咱们有缘呢。你在最困难的时候遇上我,而我在最无聊的时候遇上你,咱们真是……有缘。」他浅笑,喃喃低道:「可怜的你,苦撑着活到现在,一定觉得人生乏味透了吧?等着瞧,很快的,你就会有不同於以往的人生了……我会医好你的。」
这是他的亲口保证。一抹志在必得的得意微笑,在俊容间轻轻泛开;跃跃欲试的兴奋,迫不及待地沸腾了体内血液。
呵呵,她那一身乱七八糟的痛根,对一名医者或许是莫大挑战,对他,却是种至上的乐趣哪!
接下来近一旨的时间,日复一日,杜冥生忙着调药、熬药、喂药、诊脉、观察……
直到是日早晨,听到床帐里发出使劲呼吸、用力咳嗽的声响,他知道,她醒了。
「你肺部呛伤了,呼吸最好别那麽粗放急促。」他先给个中肯的建议。
「谁?」帐内的人儿震惊万分。
杜冥生拎高了绸帐,用挂勾挂好,垂首与她四目交接。
这妮子的脸……好瘦小,像颗因为下错土壤、施错肥而没发好的可怜瓜子。
看看你,你爹娘是怎麽生养的?他拢近一双浓眉。
一双看似单纯无辜的大眼,半掩在微微眨动的浓睫之下;挺直的俏鼻,一对形美、却不够红润的淡雪唇片,配以一张过於削瘦的瓜子脸蛋……
说得上是个美人胚子,可惜不合他的胃口。而她的错愕,以及普天下女子第一眼看到他时都会有的必然反应,则尽写在那对雾蒙蒙的眸湖中。
她有点慌,「你、你是……」
「你在河里漂浮,碰巧让我『钓』上岸,把你的小命救回来了。现在告诉我,你叫什麽名字?家住何处?我好通知你的家人。」
「我……我是……咦?」语调愈来愈迟疑,眸光,也更迷蒙了。
陡然间,女孩儿瘦削的脸蛋惨白,瞠得大大的眼睛透出一丝惶恐。
「怎麽了?」
「我……」她睇着他,震骇的泪水在眼眶打转,「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我忘了自己是谁……」
「什麽?」他跟着一愣。
她失忆了?
「我、我对自己,一点记忆也没有……」家住何处、父母、甚至自己姓名,全都像是撕碎後被风吹散的纸片儿般,半点不留!
见她一脸慌乱,杜冥生平静地一转头,从斗柜取来了几件物品,摆到她面前。
「瞅瞅这些,认不认得?」
一套破损、染了脏污的素色旗服,一副款式简单的珍珠耳饰,与一块鲜红色的玉佩,皆为女孩儿获救那天,身上所穿戴的衣物。
然而她看了,却是摇头再摇头,眼神缥缈,似乎印象全无。「那些是……我的吗?」
她愈想愈没着落,愈找不到线索她便愈加惊慌。
「为什麽?我怎麽会想不出关於自己的事呢?」心急的眼泪大颗大颗落,
她焦躁地握起粉拳敲捶自己的脑袋,尝试敲出点东西。「想起来,快想起来呀……」
「够了!」大掌制住一双纤瘦的玉腕,阻止她自戕的愚蠢行径。「你只是落水,头部受了点伤,导致失却记忆,待复原时机一到,你便会想起来的。现在重要的是先把身体养好,其余就顺其自然吧!」
一如他所推算,她今天醒过来了;但亦如他所担忧,头上几处撞伤,果然对她的小脑袋瓜产生了不良影响。现在失去记忆的她,宛似一只迷途受伤的痛鸽子,无法振翅,也寻不着回家的路。
「可是……」微揪着两道细弯眉,女孩儿溢出了楚楚可怜的泪花。
宛如漂浮在茫茫大海中,连根让她勉强暂泊的芦苇草都看不见,教无依无靠的她,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她的无助,杜冥生也明了。
若撒手不管,任这小病鸽出去跌跌撞撞,肯定也活不了多久,那数日以来,在她身上扎下的针、喂进的珍贵丹药和致力导通的经穴脉络,岂不白费?
他平日虽冷情,不轻易出手相救,但看见的,他就无法放任在他面前死去。他会治好她,而她身体完全康健之时,她的脑子也应已痊癒,能唤回那一丁点记忆了吧?
即便仍想不起,也不要紧。
看这素白衣裳,是京城正流行的旗服,样式虽不华丽繁复,但质料可是上等纯丝;珍珠耳环的成色、光泽皆属上乘,所值不菲;尤其那块足足巴掌大、鲜红如血的玉佩,更是珍稀罕见,价值连城!
她不凡的出身,不难推理。这麽一个权贵人家的千金落水,她的家人必定倾力打捞探救,想来不用太久,就会寻至此地。
「放心吧,只要沿着这条河而下,你的家人迟早会找来,接你回去的。在那之前,你只管先住下来,由我照料。」谁教当初自己多事,现在只好担起这份责任。
女孩儿的眼神茫然了。
要她留在这个陌生的地方,跟这个陌生的男子共处一屋檐下?
「这──」正常人该有的犹疑,她可没遗失。
杜冥生光泽盈润的美唇,不屑一撇。
「收起你的怀疑!如果我心怀不轨,也用不着等到你醒,还跟你废话一堆了。所以你给我安心待下,别多想了。」之前趁着换衣之便,这妮子全身上下早给他看遍了。
她身形太纤瘦、脸形太尖削,胸脯不丰挺、屁股不圆翘,没有腰身,四肢皮包骨……所有女人该有的线条,在她身上找不出半点。既无让他想入非非的条件,又凭什麽陷他入罪?
「还有,眼下你记不得自己的名字,可总要有个称呼,我先帮你取个名儿吧……」他沉吟了一下,「芸芸众生,尔为其一,就叫『芸生』好了,以後你我兄妹相称,免人多说是非。」
虽不知她年岁多大,可瘦小如她,看来像个发育不良的孩子,当兄妹是最恰如其分。
「等等,你还没告诉我,你是……」
「姓杜,字冥生,『幽冥、生死』的冥生。」
她颔首,嚅嚅地道谢,「谢谢你救了我,还收留我……这份恩德,我没齿难忘。」
於是,河边这人烟杳至的小屋里,多了一个女子;杜冥生的生活里,多了一个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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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起杜冥生的居处,大抵没有比「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更佳的形容词了。这坐南朝北、长形见方的屋子里的摆设,简单得一进门,即可一目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