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告诉过你了,拜托不要喊我那名字!”锦文明知好说歹说也没用,还是忍不住气恼。这个人不知道怎么回事,肯定和自己八字不对盘,老喜欢惹怒她,整天把翠花这俗气的名字挂在嘴边。
“为什么?”夏洛庭好脾气的请教,神情狡诈极了。
“为什么?!原因当然是……嗯,与礼教不合呀,你们这里难道可以随便称呼未出阁女子的单名吗?而且,我再说一遍,我不喜欢、不允许你那样叫我,听懂了没?”
她无力的翻白眼,这样的对答已经重复过无数次,她十分确信,随便一个迟钝至极的人都应该看得出她的厌烦、恼火。
可是,她倒霉的就碰上个不笨却又极不识相的人!
“啧啧,你真是伤我的心,我们的关系不同……”
“我们有什么关系?少说得这么暧昧。”
“你忘了,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啊。”
倏地接近的笑脸,让她有立刻送他两个黑眼圈的冲动。
笨蛋才多此一问,她就知道!他绝不是施恩不望报的大善人,几乎每两、三天总要提醒她一回。
“对了,”他忽然开口,见吸引了她的关注方娓娓道来,“说到礼教嘛……”
这次锦文反应很快,“笑话,你夏公子风流成性,还在意什么礼教?”
“话不能这么说,莫非你吃醋了?”虽是开玩笑的语气,可他很认真的注意着她表情。
真是天大的笑话,他少来惹她就阿弥陀佛了!可是原本理直气壮的心,却在他难得正经的凝视下,泛起一圈圈涟漪。
看他志得意满的痞子样,锦文摇头叹气,不再说话。
前方几个似是结伴踏青的姑娘摇曳生姿的走过来。
她立刻道:“停车吧,我想下去走走。”
夏洛庭闻言拉紧缰绳停车,让她下去。
瞧!她刚下车,那几位姑娘便一个个娇羞如花的靠近和他攀谈。
他迎视她回头抛来的调侃视线,一边自得其乐的和姑娘们应答,一边还可以用目光与她交谈。
无聊!锦文的嘴形明白地告诉他,却只让他笑得更开心,她不禁心中大叹,这个人真是没救了。
旅途中她已见识过数不清的妇女趋前向他搭讪,他都来者不拒,和她们谈笑风生,光天化日下他是没什么过分的举动啦,不过就是他招蜂引蝶的本事教她大开眼界。
刚开始,记得他们偶尔投宿镇上小店时,夏洛庭总嫌地方小,不干净、不舒适,然后就不声不响迳自跑去温柔乡窝着,依她看,他根本是念念不忘白天遇着的什么柳儿、胭脂之类的粉味。
翌晨,她醒来后,知道他一夜未归,即自行上路了,不到晌午,一阵熟悉的马车声又在她后面响起,他嘻皮笑脸的哄她上车,她若不依,他又非得弄得她一身灰尘不可。
可是,他身上残留的刺鼻脂粉味仍让她不舒服,想也知道那是怎样的身躯交缠沾上的,虽然一点都不关她的事,但那气味令人恶心、头晕,总之让她浑身不对劲。
几次下来,她习惯了他的神出鬼没,却讶异的发现,后来即使一夜不见,不知道为什么,他硬是不再有那股教人厌恶的俗气味道。
锦文曾好奇的猜测,或许是夏洛庭良心发现,懂得出发前先洗去一身招摇的骚味,毕竟他晚上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可也不用满身脂粉香昭告天下吧?
她回头看他和女人们打情骂俏的模样一眼,心里头闷闷的,不是很舒服。
算了,她在想什么?不过是搭趟便车罢了,自己有何资格干涉他怎么和女人勾搭?挥去心中的杂思,告诉自己,想想该怎么找到家人才是要紧事。
等她把亲人都找齐了,他们即能在江南安居,不再受战乱之苦。
锦文强力说服心中另一道起伏的声音。
她和这个恶劣的大少本就毫无关系……
第五章
翌日,锦文方踏出客栈,街道上震耳欲聋的锣鼓和鞭炮声由远而近,接着她险些让杂杳的人潮推倒,幸而后面有店小二扶着。
道了谢,店小二旁站了另一位亦是投宿此间客栈的男子,似曾有数面之缘,因此她多看了他两眼。
像是看出她的好奇,这位目光炯然的男子拱手为礼道:“皇帝后宫征纳美女,姑娘最好当心些。”
美女?锦文怎么想都好笑,怎样也轮不到她吧?
此时锣鼓喧天,围观众人七嘴八舌,全挤在一起议论纷纷,锦文不由得竖起耳朵倾听。
“唉,现在国运飘摇,政风不清,朝不保夕,女儿送进宫能有什么好下场?皇帝老儿后宫万众之余,进宫后能不能见上他一面都是疑问,这不跟守活寡没两样,况且随时一不注意卷入纷争,惨遭杀身之祸亦时有所闻呢。”
“话不能这么说,入宫起码衣食无忧,你瞧,现今在上位者争相横征暴敛,多的是三餐无以为继的穷户,两者你们选择哪个?”
许多人心有同感,唏嘘不已,“明哲保身吧,多烧香念佛保佑。”
亦有的人满口牢骚,但言语中却不乏钦羡当权掌势者之意,所以他们说来说去,那些贪官虽千错万错,如果换作他们自己有幸为官那又另当别论了。
“哼,就有冯严高那种贱民一朝得志,买得官职后,又处心积虑送女儿入宫去,想想他父亲是做什么的?不过是目不识丁的小耕户……”
听了一阵子,锦文悄悄地离开,亏他们自命清高评东论西,在她听来一点意思也没有。
随着选秀队伍行进,有不少母女抱头哭天喊地,从此一别只怕相见无期,亲情在这种穷苦人家反而弥足珍贵。
锦文回想起自己的家人,他们在分离前不也如此紧紧相依……
她心情晦暗的踽踽独行,想远离这条街道。
前方有些街坊邻居状似闲聊,锦文缓步正欲越过他们,突然被一阵强力拖至檐下,黑布巾迎头覆上,她惊慌的挣扎,耳边立刻传来老妇低哑的声音。
“我这是在帮你,别引人注目,他们人还没走远。”
“什么人没走远?”
“嘘——”
老妇枯瘦的双手紧紧的搂着她往旁边走,虽不明所以,锦文仍可以感受到周遭的凝重气氛,于是静默不语。
果然,方才的锣响朝这儿传来,并有喝斥声喊道:“哭个什么劲?家有黄花闺女能送入宫是多大的喜事,说不得一朝得宠,全家就吃喝享用不尽了。”
接着那人又说:“你们若知道谁家还有闺女的速速禀报,县老爷有令,必须凑足二十人,只是稍具姿色的也行,不然届时无法交差,倒霉的可是大伙儿……”
这么遮遮掩掩的避行甚久,待老妇的钳制一放松,锦文不禁跌坐在地上呼吸新鲜空气。
看对方举步要走,她急忙起身开口,“谢……谢老……人家。”
“快回去吧,姑娘家最好不要单独上街,太危险了。”老妇劝诫道,走了几步又绕回来。
她满脸沧桑,慈祥的端详着她,“你若是遇上什么危险,就再也回不了家,你可知家人会如何的牵肠挂肚啊?”
“我自己一人并无家人。”锦文黯然道。
老妇叹了口气。
“一日,我女儿出了门便不知下落,后来才打听到她那天刚跨出大门没多久,就被人强押献入大将军府中充当家妓,不久后陆续被辗转赐与某个都督,然后线索便中断了……”说到伤心处,她泣不成声。
“当时难道没有人可以代为讨公道,要回你女儿吗?”锦文听得义愤填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