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她在车厂内呕吐了好几回。
第三天,阿衡仍然没出现。就在巴士之上,绘绘偷偷地哭了。
不是以为世上一切皆没所谓的吗?不是以为什么都不想要的吗?怎么现在哭起来了?
绘绘痛苦,也后悔。那一天,她应该跟他走出这辆巴士。
原来,世上有些东西绘绘还会看紧。从前的她并不知道。
三天后,绘绘在观塘步下这辆她住宿了一个月的家,她像“污糟猫”船返回自己的家。
最初,她不习惯那阳光,也不习惯身边那些不是坐着站看而是向前行走的人,在路上她左倾右跌,有点晕眩。
然后,她回到家,母亲骂了她数句又呵她数句,循环不息地哭哭笑笑,最后叫她好好睡一会,睡醒了后便有炒饭吃。
绘绘怀念那炒饭,也觉得母亲的举动煞是有趣。
好好睡了几天后,绘绘前往长洲,希望能找着阿衡,让他看看自己洁白整齐的样子。但最终她没找看他,是失望,也是意料之中。
父母体贴地替她转了校,她也就乖乖地上学放学,再也没有离家出走的欲望。她发现生命中还有些东西是值得期待,好好地生活还是很有价值的。
后来,绘给像其他女孩子那样长大了,找了份工作,也有个男朋友,日子极度正常。
一天,她在闹市中走过之时,忽然看见一个高高大大的男人正伸手拨拨前额的头发,那手背,有一个星形肉瘤。
擦身而过,绘绘忍不住回望。
他没有把她认出来,只是很有自信地向前行。绘绘也没有叫停他,但心里有一阵温暖,久久不能散去。
她的男朋友问:“怎么了?”
绘绘笑:“碰上了初恋对象。”
“什么?”男朋友转头,在人群中找寻有可能性的背影。
绘绘依然在笑。她想,好不好告诉男朋友小时候的那段经历,突如其来地做了一个月不良少女。
那是绘绘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月哩,由消极变积极。她亦发现了,原来心动是那样可贵的经验……
第七章血
由一碗牛腩河开始。
十七岁,广东话也未能说得纯正的日子,梓心在姑妈的大排档帮手。
旧了的T恤、及膝的裤子、咖啡色的塑胶拖鞋。
梓心惯用最原始最普通的橡皮圈把长发束好,每天汗流浃背地在大排档走来走去。
也没有所谓什么快乐不快乐。姑妈一家对她不算差,有屋可住,有饭可吃,在大排档帮手又有钱可赚。
总之,日子就是这样地过。
姑妈对她说:“阿梓,收工后可以去上夜学,多读些书也是好的。”
梓心感激地笑了。她知道终有一天她一定会再读书,迟一点吧。
在大排档帮手也不是太差。如果姑妈是开士多的,她便要在士多帮忙。若果姑妈开的是车房,她可能要学修理汽车。无论是哪一行,梓心也是要帮忙,那是父亲答应姑妈的。
最初两年梓心住在姑妈家,替姑妈工作,另外领取一点点零用钱。
真正辛苦的是,起初不习惯太早起来,切花椒八角洗向腌肉煲水烹调,她非熟手,被滚油滚水烫伤,切肉切伤手指时有发生。姑妈总是笑说:“人家吃了,身体内便流着你的血。”
听上去多浪漫,他们嘴里吃看她做的食物,身体内流着她附加的血。
每天十一时许,牛腩准备好,大排档便开工了。
大排档位于西区一条斜路上,环境算是清静,最旺的时分是中午,附近的学生午膳时间中都会要一碗牛腩河。
梓心的姑妈煮面滚汤,梓心捧着碗来来回回,阳光洒在头上,雨水从铁皮顶上病下来,她双手的指头都起了茧。
坐下来打开饭壶,一口一口地吃,眯着近视的眼睛细看从斜路步下的人。
学生多是中学生大学生,神情多是愉快。在国内的时候她也是学生,初中毕业,成绩不过不失,但非常喜欢外文。梓心的英文说得不错。是的,有机会要再读书,这个地方这个饭壶,只可以相对两年。
中午时分忙碌完毕,午后五时许又是多客人的时候。放学了,从斜路走下来吃一碗面,然后归家。
起初留意他,是因为他放在台面的一本书,《Impressionism》。
梓心也学过印象派的理论,颇喜欢印象派的作品,只嫌保守了一些。她也曾想过做画家,不过想归想,明知是不会做到了。
他穿着毛衣牛仔裤,戴一副银框扁身的眼镜,高高的、秀气的,一副大学生的模样。
他简单地叫了一碗牛腩河,吃得很慢很悠闲,从来不赶时间。
他有多大呢?二十、二十一?看他那种气质,家中环境一定不错吧。
不知是不是因为他的优游、他的闲适,梓心把他留意起来,他像是无端端的慢镜重播,在一堆急速的人中央,少不免惹人注目。
后来,他对梓心笑了,在叫食物之后会说“谢谢”,有时候会把目光停留在她的眉宇间,看一会又吃两口河粉,也不怕梓心尴尬。
梓心也大看胆子,在他没开口叫东西之前已把一碗牛脯河放在他面前,明显地表现出某种默契。
她是喜欢他的,她知道。但有多喜欢他,便难以推测。
许久以前,十三岁的时候,她喜欢过一位学长,但当他拒绝她的心意之时,心情却不见得怎样难过。
大概,她并不是太喜欢他吧!
而这一个,她真的不知道……
当梓心也摸不清自己的喜恶的时候,一天男孩子与一个短发女孩子手拖手来到大排档中。
那一天,梓心首次感到,她其实是讨厌这大排档的,那一天的汗,从背部流出来之时,居然是痛的。
那女孩子不算美亦不算丑,但她和他一样,同样拿著书本,同样把书本放在台面上。
她对梓心说;“他要什么我要什么。”
梓心在心中不屑说说:“好--好的--”然后她捧上两碗牛腩河。
在此刻她才知道,原来她已经非常喜欢他。
妒忌是最好的证明。
从此,梓心遥望他的眼光变得复杂。有爱,亦带恨。
有些时候,他会拖看女孩子出现,温馨的,惹人羡慕的。有时候,他会单独一人,照样把书本放在台面上,也如旧把目光停留在梓心的眼眸里。
究竟这算什么呢?
梓心懊恼,而汗,也流得更炽热,就如针从皮肤中钻出来一样,一点一滴细细碎碎的痛。
应该怎么做?明知这个男人是得不到的。
在惆怅间,梓心弄破了自己的手指,血滴在牛脯河内。红色混入香浓的咖啡色中,溶为一体。
忽然,她觉得安心了。
是的,就这样吧,把我的血流人他将会吃下的食物中,让他享受我体内活生生的、流动的、甜美首饴的血。
溶合在深爱的人的身体内。
不知道味道是否更好,看看他吃得一口不剩,梓心心里很满足。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翌日,男孩子在台面上放下一张戏票。
没说什么,只在放下钱的时候,清清楚楚光明正大地一并放下戏票,实实在在的,就在她的面前。
他抬起头来看她,温柔的,微笑的。
那天是星期四,梓心记得很清楚,她过往所认识的星期四,从没如此特别过。心跳得厉害,差点站不稳。居然,他居然约会自己。
是否因为那滴血的关系?梓心望着自己的指头,怀疑这种做法会否与降头有关。
若果真是降头,好不好顺理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