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在星期天晚上准时赴约。
站在戏院门外的梓心,看到男孩步近,心里想道:“来了来了,中降头的人来了。”
他一睑的和颜悦色,礼貌周到温温柔柔地与梓心并肩进场,在漆黑的环境内把嘴唇埋在梓心的耳畔说话。
听说,相敬如宾的夫妇都有着这种舒适的和谐。
哈哈哈,真多心,第一次约会便想到宇宙的尽头。
梓心合上双眼,好好享受这次难能可贵的约会。
然而男孩子在那晚道别后,整整一星期没有在大排档出现。
天色阴暗下来,梓心指头的血不知滴往哪里。
也是的,明知是高攀不起。
只是,他可有因那夜的约会而兴奋?若他也曾快乐过,那已是最完美。
直到男孩子再出现的时候,梓心的心情已不一样。
男孩子在她走近之时对她说:“我上星期有要事去了新加坡,那是父母移民的地方。”
梓心嗯了声,微微笑。
“这个星期天再看戏好吗?”他问她。
她说:“迟点再说。”
那天,梓心没有再把血滴在牛脯河中。她偷偷看他的食相,依样满脸滋味。
--若果,他喜欢自己是因为那一点一点的血,从今开始,便不再滴血好了。不现实的东西,她不想要。
她非常喜欢他,亦非常不配衬他。她知道,若果真的开始,一定会很不快乐,还是放弃好了。
就算不尽是那点血的关系。
星期天的约会她没有去,留下了那张他放胆地塞进她手里的戏票,给珍而重之地压在柜中那堆证件之下,秘密的隐蔽的。梓心的意思是,把戏票与身份证明文件放在一起,他日假若忘了那张戏票,亦即是忘掉了自己的时候。
忘掉自己,大概不可能会发生,若果真的发生,也该是很老很老的时候了。
在没有赴约的星期天晚上,梓心怎么也睡不着。
男孩子在梓心爽约的翌日,走到大排档找梓心问她原因,她推说她不舒服,言谈间对他也很冷淡,加上那时候非常忙碌,很自然地便把他打发走。
男孩子自此没有再出现了。
啊,被拒绝了,心里不好受,又不是没有女朋友,干吗要受气……
这便是梓心在十七岁时的爱情故事。她喜欢了一个她认为高攀不起的男孩子。后来梓心替姑妈工作的期限完毕,转到传呼台做了一阵子,又在商营机构当过中文电脑程序员,晚上则到夜校进修。辗辗转转换了几份工作后,生活逐渐安定。
二十三岁,她的样子依样清纯,但比同龄的女孩子多了一份沉静深邃的气质。和一些男孩子约会时,对方通常都能轻易察觉她的深沉,每当男孩子感到不安而提出疑问的时候,梓心总会想起滴血的那一段。
是的,她自小已不是心灵简单的女子。
在一个傍晚,梓心往大学上她的专业会计校外课程时,在红砖石阶上遇上那个牛腩河男孩。他成熟了、外形世故了,穿着西装的他,从她身边擦肩而过。
她比他站高了一级,她转身回望。
他没把她认出,像一阵风那样直往下走。
已经不再高不可攀了,梓心想道,她甚至比他站得还要高。
下回再遇见他的话,好不好打招呼?
啊!或许吧,视乎心情而定。
梓心咬着指头,或许,好好部署一个新的开始,在充满信心的今天,手指滴下来的血,再没有叫她罪疚的余地。
第八章10001的1
那堵在厅中的墙,被画得五颜六色。
密密的花斑的,全是大约五寸长的“l”字。阿拉伯数目字中的“1”。
尖尖与阿德是屋主,他们共同生活的日子已有两年。
原是尖尖想出来的主意:“挂念我的时候便往墙上画吧。”她把一支粉彩笔递给阿德。
阿德笑,望着白墙上孤零零的“1”字,粉红色的。
尖尖与阿德的工作时间不吻合。尖尖是牛仔裤店的售货员,朝十一晚八,不须要加班。阿德是酒吧的伴奏乐师,晚七朝三。每晚四时左右回家后,阿德也会尽快休息,六小时之后他便要醒来,与准备上班的尖尖说一阵子的话。
虽然是一起居住,独自一人的时间却多着。
是同住半年后的事吧,尖尖在一个下班日来的晚上,吃过买回家的饭盒后,看了一会儿电视,然后百无聊赖,盯着白墙发呆。
搬来之初,他俩合共花了两天时间粉饰屋内所有的墙。尖尖记得,那是很好玩的两天,两人齐心合力装修新居。
但望墙的夜委实太多,完美的白墙不再令尖尖心情愉快。她伏在椅背上,叹了口闷气。
忽然,她想到,在墙上画点东西,心情便顷刻兴奋起来。她蹲到士多房的角落寻找侄儿两个月前遗留在她家的粉彩笔。
她打开盒盖,拿了一支粉红色的。举笔望看白墙,努力地想,究竟要画些什么。
画一个心可好?似乎太肉麻。画阿德的样子?她却毫无绘画天分。
最后,她在白墙上中央偏右的位置,笔直地,由上至下画了一条线。五寸长的粉红色线。
“1。”尖尖呢喃。这个“1”宇,她知道,代表了她对阿德的一次思念。
她合上眼睛,为自己对他的挂念而感动。
自此,在难以相见的日子,墙上的直线,随着恋人的牵挂,一天一天地增加,缤纷的,随意的,布满原本白白的墙。
在这项活动高峰期间,尖尖与阿德合力搜罗不同的颜料,务求令他俩对对方的思念更独特更考究。
在假期一致的日子,两小口子拥抱着欣赏那堵墙,一边东拉西扯,就是最佳的享受。
两年后的今天,墙上大概有超过一万个挂念,杂乱而斑斓,像一张充满艺术味的墙纸。
今夜又是尖尖一个人。她刚洗完头,泡了一个杯面,又炒了一碟菜心。
她吃了一条菜,吸了一口杯面内的味精汤,双眼斜斜盯看墙。
大前天,前天与昨天,她也没有朝墙上画,提不起兴致。
为什么会提不起兴致呢?她问自己。她想了想,会不会是因为她不再挂念阿德?
有这个可能。做面膜时脑海是空空一片,谁也没叫她想起。
冰凉的滋养素敷在脸上,心情松弛下来,思想也就海阔天空了。
脑海掠过了如纱的继云,连绵的雪山山峰,无边无际的汪洋大海,漫山遍野的翠绿松柏。尖尖睁开眼睛,感觉奇怪,怎么,景象像是外国摄制的旅游节目。
奇怪归奇怪,然而她向往。
她告诉阿德:“去旅行好不好?”
阿德瞄了她一眼:“好,去哪里?”
她却答不上来。她怀疑其实自己并不太想去旅行。
说得实在一点,尖尖并不了解自己的心情。她只知道,她除了对在墙上画“1”字的活动失去兴趣外,也觉得五百尺的居住环境太挤迫,尤其是半夜阿德爬到床上来之后,总把她挤醒。
从前她可以转身拥抱阿德然后再去睡,现在她却要眼睁睁地清醒半小时或以上。
独自拥有的夜变得祥和,饭盒也好杯面也好,尖尖不再介意。没有阿德的时光,似乎不再寂寞。
起初尖尖很为独立了的情绪而高兴,吊在心头的铅减轻了,人也自然地清醒起来,看电视看得更投人,砌拼图能够更快完成。只是,这样的心情持续下去后,她隐约地知道,事情不太妥当。
独个儿的心情远比与阿德一起时愉快。尖尖懊恼地望看阿德在莲蓬头下淋浴的动作,试图了解他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令她不再如从前般喜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