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lf耐心地等待她回头,可是,等了很久,她仍然背着他。他伸手触碰她的肩膀,感到轻微的震动,他惊慌,连忙把她的身转过来,就发现她在饮泣。
白瓷垂下头来,咬着唇,凄楚地哭泣。
他没拥抱没安慰,只站着看她哭,看得皱眉。
然后,他的心酸了。
两人没再说话,她哭够了,就走到冲晒机前工作,而他,取走照片。
回家之后,他拿出相机,四处拍摄,他想捕捉一些伤心的背影。
转身离去的一只小猫,转身离去的一个老人,转身离去的恋人,转身离去的人群……他明白了少女的说话,果然,生命是充满伤感的。他为少女伤心。
Self没有别的朋友,除了Wise还是Wise,他愿意多点亲近白瓷。
白瓷借给他摄影集,“是我哥哥的,你可以拿回家看。”
他一边看一边想,如果不是白瓷,他便无机会接触这些照片了。
当他把摄影集还给白瓷时,他就提议:“该报答你点什么。”
白瓷爽快地说:“吃不吃雪糕?”
于是Self就与她到附近的商场吃雪糕。她喜滋滋,笑眯眯,很可爱很漂亮,且不多言。
Self喜欢看着她,甚至瞪着她把雪糕吃完。
忽然,她抬头,这样说:“你是喜欢我的吧!”
她的圆眼睛澄净起来,如同小孩子。
Self愕然,怔着片刻说不出话来。
她依然望着他。
四目交投。Self发现了一种不同的化学作用。与Wise一起的是自然又理所当然的;与白瓷一起,陌生、澎湃、手足无措。
是疑惑的,要再三思量的。
他惊慌地回避她的目光。她牵起嘴角笑了笑,然后把雪糕吃完。
之后,他每次到冲晒店,心情已变得不一样。想去,又不敢去。不去,却又很想去。见着她,他的表情会僵硬,很难再自然地说话说笑。
整件事,都身不由己。
白瓷没再说任何撩动他的话,她甚至没有再怎样笑。
有时候气氛会胶着,大家没什么话想说,起初Self会为这静默而懊恼,后来,他已学会去享受。怪怪的,静止的,暗地里惊心动魄的。
Self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总是忙着挂念她。当Wise倚着他看电视,放声大笑时,他会心不在焉,想念着一个依然陌生的少女。
晚上,她会做什么?自己一个人吗?孤独吗?伤感吗?会为谁的背影哭泣吗?
想着想着,就心绪不宁。不安,非常不安。
很想告诉她:“别哭,有我来保护你。”
但她却不在他的身边,多么无能为力。
不知不觉,少女已走进他的心,变成了他的心上人。
白瓷的晚上,也的确孤独。她有家人,甚至有很多家人,但她觉得孤独。她想念着Self,她爱上了他。
她爱上了热爱摄影的漂亮男孩,他怕冷,穿大衣,他热爱生命,满街满巷也是镜头捕捉的焦点。而且,他有赤子之心。
她说不出那些是什么,但她爱他比一般城市男孩纯洁。他总是有点迟疑,他毫不俗气,他总在思考着很多很多东西。
如果,她真是一片白瓷,要配衬的就是这一种男人。
她觉得,他是她的绝配。
家人在狭小的房屋内来来回回,她望着他们,心却在别的地方。
她爱上了他,她很想很想得到他。
过了一阵子,僵硬的气氛渐渐散去,每一天的相聚,他们都说着些不着边际的话,譬如“封面是日出,封底便会是日落。”
白瓷会说:“你有胆量的话,就去亚马逊森林吧!别再拍那些马路旁的栏杆!”
Self会反驳她:“我不会去亚马逊森林,那个地方与我毫无关系。”
接着,他举起相机拍摄她,她尖叫,而他就说:“你还好一点,有关系又似河马。”
两人口中说着无聊话,从而瓦解窝在心中的渴望。笑着的脸,把快满泻的心意冲走少许,又好过少许。
但当离开冲晒店,Self的心又立刻戚戚然。那感觉好强烈,强烈得他根本不想走。
而在冲晒店中的白瓷,心中恋恋不舍。果然,背影都是伤感的,他离去的背影,令她舍不得,拉长了脸就想哭。
她明白,这叫做暧昧,这叫做有点古怪,有点什么的。
奇异的化学作用弥漫在二人之间,谁也解释不了。
Self想向Wise倾诉这件事。但一开口,他的天性又告诉他,这些事,根本不可能说出来。
他讶然地发现,这种秘密,有罪恶感。生平的第一件坏事。
白瓷的容貌缠绕心间。当镜头对准天上飞鸟之时,他竟然完全感受不到那自由。
下意识地,他说了一句:“完了。”
完蛋了,他的自由失去了。
因为烦恼,Self决定到离岛逗留两三天,他告诉Wise,他要拍摄离岛的日出,Wise没异议,他说他要独自前往,她也没反对。然后,Self告诉白瓷他会留在离岛三日,也没说是哪里,只是说出一个岛屿的名字。
带着满脑子疑惑,他背着背囊出发。人生,真是满载烦恼,已经完全是凡夫俗子了。船头上那些依着栏杆凝望浪花的人,就如同他一样满有烦恼吧。
Self租了一间小屋,他尝试拿相机往外跑,起初半小时还有点兴致,但不久后,再可爱的景色,也带动不了感觉。
居然忧郁了。
意会得到,这叫做被情所困。
因此,他懒惰,没精打采。躺在沙滩上虚度光阴。
有恋人走过他的跟前,互相耳语说:“大热天穿大衣!”
Self当下尴尬起来。十月中,这里的人只穿小背心,他却觉得冷,尤其心烦意乱之时。
他离开沙滩,走回小屋中。又再次为存在而疑惑。
听说,自己的存在是为了Wise;但如今,他竟然为了另一个女人而烦恼。他不明白了,正如,他不会明白任何不单纯的事。
既然他是制造出来去爱Wise,为何又会对另一个人动情?
如果可以,真想把心拿出来,剖开研究。人,有时难以了解自己。
就这样,他在离岛上过了两日一夜,明天,他就会回到Wise的身边。结局是,什么也没有解决。
就在这天傍晚,度假屋附近的士多老板找上门,他见着 Self便说:“我真弄错了,你是住在三号屋的。”
Self问:“什么事?”
士多老板告诉他:“有个女孩子由今天早上就四处找你,她四周问人有没有看过一名穿大衣的男人,我指示她到十三号屋那边,现在不知她往哪里去了。”
“女孩子是何摸样?” Self问。
“她梳双辫、圆脸。”
Self的心头重重地抽动,就在这一刻,仿佛一切有了答案。
他说:“如果再见到她,请告诉她我住在这里。”然后,他跑往沙滩那边寻找她。他希望她仍然在这小岛上,他希望她还没有放弃他。
她来找他,找不到,便会失望。他一点也不想她失望。
失望之后会伤心、惘然、他不要她这样。他要她快乐。
Self在沙滩上来回奔跑,迎着风迎着落日,然后,他记起了在希腊的小岛上,在风驰电掣中,他翻了车后,心里头满满都是Wise的脸。肉体受了伤,他记不起自己的痛,却忧心着她的痛。
他不能有事,因为他知道,万一他有事,她会伤心。忧虑令他明白,他是真的爱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