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人的脸上难掩捻,教我料中了,他果然很介意,宗教信仰的歧视对婚姻和爱情是很大的阻碍,我押对宝了。
“我比较常读的佛典。”他有耐心地笑笑:“佛家讲见和同解,共修无量法门,好建立共识,得到共修大利。即使是不同宗教,异教有异教的好,我当然也认同圣经。法门是平等的,殊途同归,自然可以延伸到异教解释,佛家是很能接受异教徒的。”他深切地看了我一眼,语意藏了明显的“暗示”。
咳!没想到他的包容力还真大,佛教真伟大。就算我不识抬举好了,打算说些委婉的话拒绝他的暗示,此时一旁邻桌的男人正满脸贼兮兮的笑,摆明了将话全听进去了,讨厌。
我心里有气,觉得让人窥视了私密,心中满是不愉快。不着痕迹地瞪了那男人一眼,我对面前的男伴随口念着:
“焚我残躯,熊熊圣火。生亦何欢?死亦何苦?为善除恶,唯光明故。喜乐悲愁,皆归尘土,怜我世人,忧患实多!怜我世人,忧患实多!”
我又开始疯言乱语了,都是领桌那男人让我失了分寸。可怜的我的男伴被无辜的战火波及,当了代罪恶羔羊,还满脸孤疑。
看他的神色,这段似是而非的语句,着实让他摸不着头绪。他先是有些尴尬与挫败,随即又忍不住露出好奇与赞赏:“想不到你也满有慧根的。这段话……听起来既悲壮,又有悲天悯人胸怀,我读遍了佛经,还不晓得原来佛教也有这样强烈的两面色彩……”
我压抑着贼笔,既得意又有点不好意思,这样欺负他,好吗?
他撑足了面子,说了一堆感想,终于还是拉下身段:“请问,你刚刚所说的,是出自哪里?我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请教一个“异教徒”实在不怎么光彩。如果让他知道答案,不知会发生什么事?
两个男人同时屏息地看着我。
“倚天屠龙记,明教圣火令。”我答。
可怜他留美博士不读武侠小说,今天才虎落平阳,被我这疯女人欺。
“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
我的男伴还没来得及说任何场面话,邻桌的那男人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旁若无人地捧腹大笑起来。他那少话的女伴因而一脸惊愕。
在高级餐厅里,这样大笑是很失礼的。所有人都是一副强忍住好奇的表情,但是没有去询问他发生何事,我的男伴也忍着没回头,只是将我当成了误入歧途的罪人,既是惋惜又像是可怜我似的看着我。他恐怕再也没那兴致和我谈些佛典了吧?
果真,接下去除了说些不着边际的话,他不再听我的一切。
在他眼里,刚才那些话算不算邪说异端?我算不算是邪魔歪道?不管怎样,他应该不会再打我主意了,我心里有着诡计得逞的邪恶快感。
但是,邻桌的那男人……他兴味盎然地紧盯着我,嘴角泛起微笑慢慢扩大,无视于女伴的存在,将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我的身上。
看什么看?我浑身不自在,很想吼他一吼。
接收到我的怒火,他无谓地耸耸肩,随手拿起太阳眼镜戴上,丢给我一个狡猾的胜利笑容,我的脑子随之一轰。
他他他……他是那车主?这是怎么一回事?两个人怎么变成了同一个?
那张倒垃圾的面孔,一戴上太阳眼镜,竟然是我熟悉的车主!那么那天那位“卢颂霖”又是谁?谁才是车主?
我是不是掉进了什么陷阱?
麻烦——好像不是解决,而是转移了。
这次的相亲当然是泡汤了。
亲爱的妈妈在电话里大吼大叫,一口咬定是我没尽力。尽力?怎么尽力?
“妈!拜托你好不好?又不是参加比赛,我尽什么力啊?”
“没道理人家不喜欢你,你美的冒泡,看得他两眼发直。本来我还打算趁他昏头转向、神志不清的时候,打铁趁热把你嫁出去,不然时间一久,他认清你的真面目就完了!”我亲爱的妈妈常说我是个表里不一的混世魔王。啧!是吗?
还是句老话——癞痢头的儿子是自己的好,亲爱的妈妈说我美的冒泡,主要是想强调她美的冒泡。
“好,你这是骗婚喔!人家博士没那么笨啦!”我提醒她。
“才半天时间而已,再聪明也没那么精。你说,我们一走,你到底是对人家做了什么?人家居然告诉介绍人说:‘没有那个福气高攀!’真是的,人家一个博士,不要你是正常的,肯要你是你高攀哩!”
亲爱的妈妈对我职业一直不是很认同,有一顿没一顿的,能有个好条件的男人肯和我相亲,她只差没放鞭炮了,结果人家给她明显是婉拒的答案,她怎不扼腕?
我急忙接口:“对啊!门户差太多,条件也差太多,所以我不要作白目梦是对的,人家不要我也是很正常的。我真的没对人家怎样!”亲爱的妈妈说的好象我把人家怎么了,好象要我负责似的。
“没关系!李叔叔说他公司里还有不少青年才俊,我会叫他再帮你介绍个……硕士好了,不要差太多,免得人家嫌你!你等着。”亲爱的妈妈一向是愈挫愈勇。
我不要等!但是我很识相地没说出口,乖乖应了声“是”才放下电话。
唉!我可爱的爸爸就没这么难对付,我想怎么过就怎么过,他只要我平安就好。如果亲爱的妈妈跟可爱的爸爸一样该多好?
我唉声叹气地坐倒在电脑前,看着空白的萤幕上只有“第一章”三个字,想哭也哭不出来。写作瓶颈啊!持续了好久还没过去,再这样下去可要喝西北风了。我捏着自己的颈子,抓狂地想大叫。
铃——
一阵恼人的铃声响起,我浑浑噩地拿起电话。又是亲爱的妈妈?不完吗?
“喂!喂?”不耐烦地发出声音,我接电话的招牌语气。
嘟嘟嘟——
电话回应我没人接听的信号。我怀疑是不是被耍了,接到了骚扰电话?正想凝聚百分之百的战斗力,等下次再响就破口大骂一番,但当铃声果真又响起时,才晓得原来是门铃。
门铃?谁啊?
我回魂想,亲爱的妈妈同我可爱的爸爸,已经手牵手回乡下去了,刚刚的电话才讲完,不可能立即又飞过来吧?而房东也才刚收过房租,刮过我一层皮。
除了他们,还有谁会来找我这号霉的生菇、成天坐在电脑前,都快成化石的人种?我全身警戒地竖起寒毛,透过门中央的透视小孔观看来人。
不看还好,一看之下,差点气绝当场。
这是哪个无聊分子?
透视小孔里,竟然映着一个黑乌乌的眼珠!显然是某个没品的人,正站在我的门口,同时也朝这个小孔偷看着,当场与我眼瞪眼,被我捉包。要死了!
“你是谁?”我怒问。
黑乌乌的眼珠向后挪动,好让我瞧清楚镶嵌了这双眼珠的面孔,虽然透过一层凸透镜,那张脸已经圆肿的变形,但是来人嘴角那计人大的微笑,不管歪曲成什么鬼样子我都不会认错的。
怎么是他?要死了!还隔着门,对着我摇手微笑呢!
“卢永霖卢先生,您找我有什么事?”我故意放慢速度,隔着门板一字字大声问。
真相在相亲当天揭晓。他是那车主,也是那天倒垃圾的,更是送的“凯迪拉克”的男人,他叫卢永霖,卢颂霖则是他弟弟,他们很可能有个自恋的老爸,叫做卢X霖的,自己歌颂自己还不够,还要两个儿子也一起又“永”又“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