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那么简简单单的两句话,就把我堵得哑口无言。
结婚十多年,事无大小,都由锦昌拿主意,我只管适应迁就。我把他宠成有点独裁,他也把我惯得凡事爱理不理。
积习难返,夫复何言?
可是,移民到底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锦昌总不应独行独断,不跟我商议。
“你有跟你妈讨论过吗?”
“提过,你别老是拿她跟你自己的地位比较好不好?婆媳不和,很多时是一方面过分小心眼。”
我不想说什么了。
刚才心头的一阵柔情蜜意,被这突如其来的家庭决定弄得七零八落。
我甚而困扰至近迷惘。
良久。我才再问锦昌:“重建家园,要出几倍心力呢!”
“万一将来家园毁于一旦,措手不及,更难收拾残局!”
“我和你的母亲呢?老人家不一定喜欢飘洋过海!”
“老来从子!”
“她们可能力不从心,过不惯洋鬼子生活!”
“现在的加拿大温哥华与多伦多,侨居的香港人自成—国,要有离乡别井的滋味,亦不可多得!”
“沛沛呢?她可喜欢加拿大?”
“小孩是张白纸,英美加对她都是新鲜热辣的染剂,何分彼此?”
“我呢?我能在外国做什么?”
“你又能在香港做什么?”
无可否认,正是一头家的细务,家在天南抑或地北,真是无大关系,只要一家还是聚在一块儿,就是幸福了。
“你不反对移民了吧?”锦昌看我沉默下来,再不发问,他便成竹在胸地问我拿答案。
我似乎没有理由说个“不”字了。
锦昌其实老早看穿,要跟我商量的话,也不外乎得着个如此这般的简单结果,倒不如干脆办好了申请手续,就带着我们一家起行。
我也不应该跟他斤斤计较,其实倒要感谢丈夫照顾得如此周到,免我伤神伤脑筋。
移民快要普遍到跟决定上电影院看戏一样了,也犯不着大惊小怪!
这个摩登的安全措施与投保行为,对有相当经济能力家庭,实在风行一时,我们何必例外!
一整个晚上,我仍然睡不安宁。
有些少因为快要转换环境而兴奋,又有些少为要关山万里、远涉重洋而担心,却再不恼怒锦昌自作主张了。
翌晨醒来,我在饭厅摆设早餐时,瞥见了那画报,蓦地又想起倩彤的际遇来。于是当锦昌起床,到浴室梳洗时,我忍不住问他的意见:“锦昌,现在流行婚外情吗?”
锦昌看我一眼,继续刷牙。
“我的意思是……我并非思疑你,我只觉得外头的世界很摩登了,是不是?”
总之,我实在辞不达意,禁不住傻笑起来。
“锦昌,你大概不明白我在说什么吧?”
我给锦昌取出今天要穿戴的西装、衬衫、领带,平放在床上。
“现今的时代女性,都不介意丈夫有外室,或者做别人的小星吗?我好不明白这种心理?几时一夫一妻制名存实亡?”
我终于表达出我想问的问题了。
“除了盘古初开时的亚当夏娃是一夫一妻之外,男人多有三妻四妾,从前是公然的,现今算肯退让了,隐闭式,或者半明半暗,已经算给女人留面子了。”
“锦昌,你呢,你会不会有婚外情?”
“看看谁是对手吧。怎么?你担心?”
“不,我知道你是对我好的,只不过随便问问而已。”
“男人可以一心二用,甚至几用。”锦昌笑。
“要真是如此,我担心也是白费。”
“难得你能说出如许大智慧的话!”锦昌竟喜悦地吻在
“你要真有婚外情,会不会坦白告诉我?”
“你要不要知道?”
“知道有知道的好处,蒙在鼓里也未尝不好,省得伤心。
锦昌,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是会很伤心很伤心的。”
“那我就谨记着别让你知道真相算了。”
真是的,无端端把这种是非硬扯到自己身上,认真风马牛不相及,费时失事。
我照常送锦昌上班。下车前他特别隆而重之的叮嘱:“记得今日下午五时,你来接我,一起过海到丽晶酒店,去参加傅玉书的婚宴!大场面,让你见识见识!”
我笑着答应了。
第四章
那傅玉书是个女的,香港地产业巨子傅德轩,亦即是锦昌大老板的独生女。大喜之日,傅家辖下的所有高级职员都被邀携眷参加。
因此之故,我把今天的时间表略为更改。不用为晚饭张罗,就不必上菜市场去了。平日我是每天必买新鲜蔬果的,因为锦昌父女如出一辙,都嘴尖得很!既有黄昏之约,我得上理发店去做个头发。
曾经听郁真和倩彤提起,有家理发店叫“清浪”,顶时髦,香港的名媛都上那儿美容电发。我看今晚一定衣香鬓影,绝不好失礼丈夫,于是把心一横,明知贵,都咬紧牙关去试一次。
推门进“清浪”,就知格局非同凡响,一大盆孔雀尾插在个别致的玻璃缸内,再加一束百合,放正在接待处。让人进门就有清新感觉。
接待员问:“小姐贵姓?预约了什么时间?”
“对不起,我不曾预约。”
“我们不能招呼未经预约的顾客的,也许你改天打电话来约时间吧!”
我登时语塞。这世界是不同了,举凡矜贵的生意,上至占卦算命,下至女人做头发,都要预约。前些时,我听朋友聊起,香港稍有名气的星相及风水家,都要轮一年半载,才给你服务。真是的,要有什么人生的疑难杂症,要求指点迷津,只怕轮得到时,已经凄凉死了。
我站住“清浪”的接待处,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刚有位发型师走出来,问了原委,竟微笑对我说:“你是哪一位介绍来的呢?”
“段郁真和孟倩彤小姐!”
“啊!两位都是我们长期顾客,你也跟她俩相熟吗?”
“我是段郁真的姊姊!孟小姐是我老同学!”
“那我们就破个例吧!也许段小姐你太忙碌,忘了吩咐秘书给我们预约时间!”
我支吾着就跟了他进去。
心想,这可是我记忆之中头一次叨了这两位女强人的光而又有实际得益。
那个一边替我洗头,一边跟我聊天的小男孩大概十八、九岁,兴致勃勃地招呼我,说:“段处长快要扶正了,坊间都说她年轻能干,在政府里该大红大紫。”
他说得十分权威,有点像报导内幕消息。我这个身为姊姊的,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反应。
他便继续说:“现今政府里头有很多个红角儿的太太,都是我们的顾客,别说署长,有的更是司宪太座,她们都说过,政府现今励志提升行政官出身的长官,而其中,最得人望、手腕最圆滑的就要数段处长了。她应付洋鬼子另有一手。”
我都不知道郁真原来威名远播,寻且,怎么那些太太们消息如此灵通?若问我永成建筑公司内的一应人事与业务计划,我可茫无头绪,锦昌回到家来,绝口不提公事。当然,各人有各人的处事作风吧!他们的作风大抵算公民常识教育的一种,跟画报教育雷同!
我刻意地在今天装扮一下,于是又决定修甲。
那个修甲女郎,拿着我双手翻来覆去,煞有介事地研究清楚品种,才对症下药。
她专心致志地修理我的指甲,我也只能专心致志地看牢她工作,没法子可以腾出一只手来翻画报。
突然,耳畔响起一番刺耳的对话,提了个熟悉的名字,叫我差点弹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