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太太吗?”
我蓦然回转头来,见到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和蔼地展露着微笑。
这位男士是谁?
“我是周钰城!段郁真是我的上司,有一天,你跟段老太在这儿等候你妹妹下班,我跟她一道走出来,大家见过面了!”
“失觉呢!我就是这副德性,老是记不住人的名字与脸孔,经常有类似的尴尬事件发生。”
周钰城礼貌地跟我握手,并且问了个我不知如何作答的问题:“你不是来找段小姐吧?她写字楼并不在这层楼!”
我一时间语塞。
“有什么事我可以效劳的?”
简单若此的一句话,竟如大海内的一片浮木,我这个快要没顶的人,立即有伸手抓住的冲动。
“我是来移民局查询关于菲佣到境的情形的,家姑的女佣跑掉了,急着用人,签证却迟迟未发……”
周钰城还没有待我讲完,就说:“有那菲佣和顾主的名字吗?”
我连忙点头,把写着资料的字条交给了周钰城。
“请在这儿稍候。”
我安稳地在人丛中坐下,周钰城的诚恳,使我整个人在极度紧张。不知所措当中刹那间舒适下来。
原来人在惶惑与绝望之中,一旦获得同情与援手感觉会如此的好。
才一阵子功夫,周钰城又带着个和蔼的笑容,跑回来,说:“已经给你发了一个电报到马尼拉的英国领事馆了,你嘱代办手续的荐人馆留意签证批发日期吧,应该在短期内办妥了!”
我心头一阵狂喜,不晓得如何言谢。只道:“周先生,不该劳你大驾!”
“别客气!”他陪着我走出移民局的大门。
我突然有所顾虑,万一让郁真知道,也许又会怪罪了。
于是我讷讷地说;“郁真……她并不知道我跑到这儿来询问的。”
“她实在忙,现在问题大致上解决了,不用她劳心甚至预闻其事,岂不是好?”
世界上真有如此周到体贴的人!
柳暗花明又一村,我到底抹掉一把冷汗,总算能交代过去。
这个周钰城是官,郁真也是官。前者官阶且没有后者高,高官呢,又是我亲妹子。怎么伸手援助自己的竟是外人?
也不去想它了,反正问题解决,免我再受罪便好。
我倒会记牢这个姓周的,希望有日图报。
想来,我真不是到社会上办事的材料,只一点点人事折腾,我就两晚睡不好,怎能成大事?
三天之后,菲佣介绍所果然通知锦玲,女佣已拿到签证,正在尽快安排机票让她来港报到了。
一时间,锦昌连对他岳母也额外地和颜悦色起来。母亲更是有点威风八面,不住在夸郁真位高权重,能给亲友带来重重方便。她有理由开心甚至得戚,因为经此役,她在我家姑面前,便是救驾恩人的令寿堂了,脸上自然光彩至极。
似乎没有人额外感谢我,难怪,因为无人知道真相。
我不能说不纳闷的。然而,这又如何?
唯一解闷的办法是乘下午的空档,丈夫上班,女儿上学,母亲搓牌,只余我独拥小楼,自成一统之时,给自己倒杯冰茶,舒舒服服地跷起了腿坐在客厅里,一边看电视的午间妇女节目,一边翻周刊画报,精神最为松弛。
现今的周刊总是沉甸甸的成斤重,因为资料丰富,广告也多。除了明星艺员多如恒河沙数之外,香港人现今对政客议员,以至在各行各业的成功人物,都趋之若鹜,很有兴趣知道他们的生活动态,素材真是俯拾皆是!
我翻到彩页去,都是一张张名人的活动照片。其中一张的注解刹那间吸引了我:“施家骥议员伉俪出席小童群益会的周年慈善餐舞会”,那对壁人玉照映入眼帘,吓我一大跳!
倩彤呢?施家骥是有家室的?
那晚倩彤没有向我提起!或者,她根本不知道!
怎可能不知道?连画报都明目张胆地刊登出来,一定是合法夫妻无疑!
我抓起电话,立即接到孟倩彤的办公室去。
秘书的答案,永远是那句:“请问谁找孟小姐呢?她正在开会,等一会回你的电话好吗?”
名字到了唇边,就是出不了口。
突然间地泄气了。
聪明干练、玲珑八面的孟倩彤,她会不知道自己身处何种局面?不了解对手的来龙去脉?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我要问她为什么跟个有妇之夫闹恋爱吗?从小到大,她有哪一宗事处理得比我更不聪明呢?既然她以万分愉悦、无比兴奋的语调给我报告恋爱消息,我好意思绐她浇冷水?
况且,相处这些女强人如郁真,倩彤等,有时真有点令我吃不消,尤其不愿意把电话接到她们的办公室去。也许她们在自己的大本营里头,习惯了称王称霸,于是对付一应人事杂务,都是那副神圣不可侵犯,至高无上,不可亲近的模样与态度!别说对亲人是一视同仁,应该说,对亲人是变本加厉!
这是我的经验!
于是念头一转,就意兴阑珊,也没有留言,就放下电话了。
为了施家骥议员的一帧照片,弄得我整天心神不属。
如果沛沛长大后,也跟个有妇之夫闹恋爱,我这做母亲的如何是妊?是管她?还是不管?锦昌和他母亲都期望沛沛将来干大事业。如果梦想成真,又是女中丈夫,巾帼须眉一名呢,怕只怕婚姻情况,不是如郁真的标梅已过,待字闺中.就似倩彤的模样……
我都不要想下去了!
环顾我的家居,心头一阵温软,生活上虽有点滴的不称意,总体来说,我还是无忧无虑,备受照顾的。母亲难缠,女儿蛮横,到底是血浓于水,至于锦昌,他当然爱我,绝无异志!
突然,我额外的心满意足。
当晚,我和锦昌睡到床上去时,我竟情不自禁地主动抱住了他,温柔地喊他一句:“锦昌!”
锦昌转了个身,没有多大反应。
我轻轻地吻在他的颈项上。
“锦昌!”我问,“你累了吗?”
“嗯!”
我仍旧抱住了他的腰,不放。
今晚尤其希望丈夫对我有点表示,我那么需要实实在在地拥有他,也让他拥有我。
我真怕失去锦昌!如果锦昌像那个施家骥,既有妻室,又有外遇,再荣华富贵,我也不愿意!
世界上什么也可以少一点,或跟人摊分。只有丈夫不能够,他必须完完全全的属于自己。
“锦昌,你一直是爱我的,是吗?”我绝少问这些问题,如今竟启齿得这么自然。
“什么?”锦昌微微惊骇,“沛沛今年多大了?”
“十五!”
“那就别胡扯了!我们有更紧要的家庭大事要办呢!”
锦昌把脸朝向天花板,“我打算移民了!”
“移民?”我从未想过这问题呢。
“沛沛要上大学了,反正要让她到外头闯一闯,倒不如一家子申请到外国去,我看香港也只剩那几年好景了!”
“我们要到哪儿去呢?”
“加拿大。你会喜欢,因为彼邦生活顶合你的性格!”
“我的性格?”
“对。慢条斯理,无所谓,无所谓又过一天!”
这可不是赞扬!然,也不算诋毁。也许真是写实报道。
“我已经收到加拿大驻港专员移民办事处的通知,下个星期跟你和沛沛一道去接受面试了!”
“锦昌!”我霍然而起,“我一点准备也没有呢!你怎么不跟我商量一下,就办手续了!”
“跟你商量,你会有意见提出来么?你要是有理由强烈反对,我们随时可以撤销申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