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锋头火势已过,你可以自由回港了。”
“张建成的股票已经平仓了?”
“你别多问,管好你自己的事。”
“荣宙,我不能打胎,我要把孩子生下来。”
荣宙沉默了一会,再说:
“是你的孩子,悉随尊便。”
“荣宙,你敢说这句话?”
“何只敢说这句话,邹小玉,我们之间的关系也应该到此为止了。你若有任何纠缠,我敢做任何事把你铲除在我生活范围之外,你应该明白我的确有这种能力。”
完全是一场噩梦。
小玉挣扎着,要快快从这场噩梦之中转醒过来。
她呼号着,问:
“为什么?为什么?”
荣宙没有向她解释。其实并不需要解释,小玉在听了荣宙的电话后实时回到香港,就可以推想得到为什么荣宙到最后要甩掉她了。不只是为了她怀了身孕可能带给他的负累,而是荣宙压根儿不要再与小玉有什么关连,以免在协通股票一案上成为疑犯。
小玉无法接受的一个震撼性的残酷现实,就是张建成携了他的妻子仰药自杀。原因不问而知是要对那拋空的股票负责。完全没有能力平仓,不只是破产,更要坐牢。身败名裂于俄顷之间的这份刺激,使他们全家萌了短见。
小玉惊魂未定,丈夫戚继勋就铁青了脸,寻到她的办公室来质问:
“小玉,究竟是什么回事?那张建成要负责的三千万股拋空协通,是不是你的指令?”
小玉含糊着答:
“别人的事你管来干么?”
“是人命,小玉,是人命呀!你知不知道张建成妻子的父母天天闹上你娘家去,要你父母偿还这笔血债,岳父岳母几乎被他们逼疯了,你自己又失踪了,只得向我求援。现今我先把他们安顿到澳门小住,待你回来再谋解决。”
“人死了,不就什么也解决了吗?”小玉道。
“可是他们仍然认为罪魁祸首逍遥法外呢!小玉,究竟是不是你给张建成的盘口,你总要有个交代,你究竟什么葫芦在卖什么药了?”
“你别噜苏好不好?”
“小玉,我非管不可,张建成的惨剧现今是无头公案,你是唯一的线索,说不定对方会寻到荣氏来找我,就要避也无从可避呀!”
“好。”小玉点头:“你放心,就明天,我好好的交代一切。”
小玉再摇电话给荣宙,接电话的是秘书,完完全全的给他挡架。
小玉干脆以戚继勋太太的身分跑上荣民企业去,连护卫员与秘书都只好让她坐在主席与董事办公室的一层会客室内等候。
正好戚继勋与荣宙都在外头开会未返,小玉只能枯坐着等待。
不论等多久,她总要见着荣宙,拿最后一个答案。
直候至七时,秘书小姐前来给她说:
“刚才荣宙先生摇电话回来,知道戚太太你到来,他要跟戚先生一起开会,说今晚与戚先生再不回办公室来了,叫你别等。”
“嗯!”是知道她邹小玉来了,才又避而不见吧!
“我还是多等一会,他们或许会改变主意回来一转。”小玉忽然觉得不愿意离开,离了此地,她就更不知何去何从了。
可是秘书的脸色一沉道:
“我们是要下班了,办公室内只有主席仍在看文件。”
小玉慌张了,急道:
“我这就去见荣必聪先生,成吗?”
反正已是穷途末路,只好孤注一掷,小玉忽然怀了一线生机,去敲了荣必聪的门。
在荣必聪的办公室内,她只逗留了不足十分钟,就垂头丧气地走出来了。
脑际仍然是荣必聪那不怒而威的脸容,耳畔仍旧是他那番如暮鼓晨钟似的说话,震撼着小玉的心。
荣必聪刚才在知道了小玉跟荣宙的关系时,这样说:
“小玉,男人要变心正如天要下雨,是完全没有法子可以阻止的事。你跟荣宙二一人的事,其实也只是你个人的事,你有本事管得着的只是自己。可惜的是,人只能当自己去接受别人,却无法管自己去令人接受。如果你连这最基本的做人道理地想不通,我劝你别把一条生命带到世界上来,因为你不会有能力把他提携得好,教育得精,你根本是自顾不暇。”
只荣必聪的这番话,就令小玉无法再把她的哀求伸张下去,也觉得再不必把协通的情况给荣必聪从头说起了。
当晚小玉踏在荣氏巨宅的天台上,攀上了栏杆,仰望天际的点点繁星时,她的心忽尔的豁然开朗。
她想明白了,荣宙不会再需要自己回到他身边去,因为她的利用价值已告一段落了。
他与她之间的这场交易,小玉无疑是失败者,因为她一开始就缺乏全盘计划,没有拟定方向,活脱脱是打开门口做一天生意是一天的样子。她连自己究竟希冀些什么都不大了了。
一个管不好自己的人是断没有能力管好别人的。
这点小玉受教了。
小玉轻轻的抚扫着小腹,说:
“孩子,别到世上来,妈妈没有能力带好你,但别怕,我会跟你在一起,飞到天上去摘星。这么一抬头,一伸手就可以把星星摘下来给你了,也只有如此,是我有能力作出的一切交代了。”
说罢了,小玉纵身一跳,那身白衣就在黑夜中繁星闪耀下,如一片轻盈的羽毛般飘落到地上。
抱月
我凝望着母亲。
良久。
心头难免一阵哀痛。
眼前的这个女人如果不是生我育我的话,怕就不会觉着她可怜,只会认为她可厌了。
我曾不只一次的跟母亲说:
“这不是你哭哭闹闹就能解决的事。”
我甚至苦口婆心地劝导她说:
“你这副样子,完全不具备把父亲争回你怀抱的条件。”
我是衷心直说的,并非故意要伤母亲的心,但,自从发现父亲有外遇之后,母亲就越来越似疯妇。
疯在于她那经常发青光的眼神,瞪着人,尤其是瞪着父亲时,就像政治部里的审讯房内,那盏硬照着间谍头脸的强光灯,有种事必要压这对方、折腾对方、屈服对方的气势。
疯在于她已经开始语无伦次,说着些难听至极、尖刻到绝的说话,例如,她可以在我跟前对父亲说:
“我要给你预备些什么补品吃?上了五十岁的男人要应付狼虎之年的情妇很吃力的,是不是?这就是你现今不再打网球与羽毛球,改为打哥尔夫球的原因吧!你每早起床来是不是都觉得脚软?”
这样的说话,出于一个名门望族、书香世代的贵夫人之口,是分外吓人的。
连我这已经是二十六岁的男人,听进耳去都有点毛骨悚然的难堪感觉。
母亲的疯也表现在她的装扮之上。任何一个心智健全的人,一眼看到她身上那件本年度法国女服名家路易芳坦尼的精心杰作,都几乎忍不住要惊呼起来。
我真要为那位服装大师叫屈。分明是为年华双十,身段玲珑的少女设计的服饰,改由母亲那半老的徐娘来穿,是活脱脱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的好例子。
母亲尤其瘦,够不上资格暴露的胸脯被硬挤逼出来,在人前亮相,其实只在献丑。
从前的她,当然不是这个样子的。
我胆敢说,在未出事之前,母亲的服饰、言语与行动都矜贵含蓄,一派大家闺秀、玉叶金枝的气势。
如今,不懂得她身分的人会误以为她是个低三下四的货腰娘。
不是不令人惨不忍睹的。
我没有想过,从美国赶回来,会看到这样的一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