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其实夹杂很多闲气,但小红都不管了,慌忙解释,说:
“我就是看你太辛苦了,长此以往下去,不是办法。”
“那要怎么样才是办法?”
“我听人家说今年澳洲放宽独立移民,你的专业得最高分数,且你不是有个妹妹在澳洲当护士吗?好不好试申请到澳洲去。那儿生活比较不紧张。”
忽然之间,小红也说不下去了。
她是诚惶诚恐的,生怕耀华一口答应了,将来要肩负的担子更重,一家大小的申请到澳洲去,不是闹着玩的一回事。
耀华望了小红两眼,说:
“为甚么忽然有这个念头?不会单单为见我太劳碌之故吧?”
小红不知如何作答。
情虚心怯之余,整张脸涨得通红。
“是不是你娘家里头的人出的主意?”
小红是个老实人,答:
“你怎么知道?”
“你大哥有一天来过我店上,问我的履历,看我的冷气维修有文凭没有?跟我聊了几句,我就知道他的意思。”
小红见已势成骑虎,就坦白说:“他们是有这个意思。”
“你呢,你已经附和他们了?”
“并没有,我打算跟你商量。”
“不,你只是打探我的口气。”耀华显然不大高兴。
“这有分别吗?”小红也有一点点的老羞成怒。
“当然有。你坦坦白白的跟我商量,是对我尊重。我有权表示对移民没有兴趣。刚才你这么说,好像要我踩进个陷阶里,变成移民对我有绝大好处,完全是为我着想似。”
耀华这样直说了,倒一点也不顾及小红的感受,无他,工作量太重,精神压力大,身心都有了负荷,不能再容忍家里头一丁点的不如意,他的语气态度,令小红下不了台,僵在那儿干着急。忙乱之间,她抓到了个借口,说:
“你硬要冤枉我只顾娘家人不顾你,也叫没法子的事。你知我知,一盘小生意开始了这段日子,有甚么成绩可言呢,还不是苦苦的撑着个假场面,每个月都提心吊胆,怕结算时连自己的一份粮也赚不到,与其如此,倒不如安安乐乐打份牛工算了。”
小红越说越觉得自己合情合理,整副精神都朝那个方面发展,情绪于是显得有点高涨,于是继续说:
“反正是粗工一份,我就宁愿到外国去了,最低限度,生活环境使人不觉自卑,不易觉得贫富悬殊。就算捱,也心内好过。”
这番话其实更有效地伤了耀华的自尊心,他说:
“原来在香港,有自己房子住,有盘足够糊口,又有前景的小生意,有肯定的收入,也算是捱吗?”
小红被丈夫塞了这几句话,益发难过。说:
“耀华,婚前你是不是说过如果我要移民,你会随我去。”
麦耀华愣住,心里有气:
“我有没有说移民这回事我极之不愿意、极之讨厌、极之抗拒。如果你硬要我做这件事,你可又是为我着想了?”
“我不为你着想、我若不为你着想的话,第一件要做的事就不再受你那母亲的窝囊气。且别向我说她守寡几十年,应受尊重,一手养大的孤儿可不只你麦耀华一人,她也有个女儿麦耀媚远在外国优哉悠哉呢,前些时寄回来的照片,不是刚买了部簇新的车子吗?怕她也有能力照顾你母亲,把她接到彼邦居住了吧?何必每个星期跑到这儿来委委屈屈的吃我烧的一顿饭,左右逢迎皆不是,拿我当老妈子看待。”
“今晚到此为止,我们不便再谈下去了。”耀华生气了。
“你这叫做老羞成怒?”
“彼此彼此。”
“婚前说过的后,全不算数了?”
“婚前你待我并不如此。”
完全僵住了。
小夫妻婚后第一晚分房而睡。
麦耀华走回睡房去,一头就倒下去,累极,没法子再往这些闲气堆想去。
小红呢,不服气自动睡到丈夫身边,于是跑进客房,蜷伏在软垫上,苦苦的在自舐受创的感情伤口。
这种闹情绪的状况,竟然维持了整整一个星期而毫无进展。
或许一切的悲伤与顾虑都是多余的,甚至是无中生有的.不必再放在心上。
然,有个无法解答的问题,像一块重铅似压在心头,令她不舒服透顶。
为甚么婚前所有横亘在生活上的不如意,所有发生于二人之间的龃龉,都是爱情上可喜的考验,都能过五关斩六将。可是,婚后呢,全变了质了。
彼此都觉得大势已定,不容商榷,于是放肆脾气,不劳容忍。
还有一个思想,只因在自己的生命中纳入另外一条生命之后,能加强力量,争取更多欢乐与幸福。这个期望对所有新婚夫妇都是高涨的,一旦事实并非如此,或甚至背道而驰,失望所带来的激动与忧愤一旦表面化,就造成了夫妻之间的疏离。
非常简单的一条道理,如果成双成对在生活与感觉上没有进步,何必多一个人成为负累,徒添掣肘。
一旦有了这个想法,感情就会骤降。
日积月累的不满,造成冷漠与无奈。
经年的冷漠与无奈之后,忽有另一度与第三者的激情出现,便促成仳离。
小红打了个寒噤。
她想到乐秋心与英嘉成,也想到英嘉成与姜宝缘,他们之间的关系发展不知道是否这条公式?
这阵子,富恒里头关于他们的是非真多,听得小红忧烦不已,都不知如何反应。
只为英嘉成关照了公关部及人事部,把公司的鲜花户口分一半给宝缘花屋,于是同事们都跟那位前任的英董事太太有了接触,姜宝缘似乎给所有人的印象都非常好。
公关部经理宋美云的秘书任俊萍有一天午膳,有意无意之间就对小红说:“你见过英先生的太太没有?”“你是说他已离异的前任夫人。”小红答。“看,乐小姐有你做秘书当真是太大的福气,连闲闲的一句话,你都维护她。”
小红笑:“食君之禄,担君之忧。”
“那么,你不会愿意听任何对姜宝缘的赞美吧?她的确是个相当不错的女人。”
不说也已经说得明明白白了,小红只好答:
“姜小姐如今的好与坏,怕已经跟英先生无关,更与乐小姐无尤了吧!”
“我们就是奇怪,为甚么英先生会狠得下心抛弃糟糠,姜宝缘人很和善客气,做事合情合理。英先生怕不怕吃不了要兜着走?”
“这是甚么意思?”
“乐小姐似有新欢。徐永禄的秘书每天都忙于订不同品种的鲜花。”
小红气了,顾不了同事之间应有的礼貌,说:
“俊萍,你我其实都是同搭一条船的人,何心要望船沉。”
这么一句话说出口来,任俊萍整张脸都变得通红。
说得一点不错,整个公关部都属于乐秋心管辖,正是同根而生,相煎太急,有何好处了?
小红其实心上甚多翳闷,除了与丈夫的冷战依然持续之外,也为乐秋心之惹是生非,她本人也有责任要负。说得直接一点,是她不争气,有把柄放到别人的手上去。
世上没有比发现自己偏帮爱护的人,原来真个贪赃枉法更难过、更委屈。小红甚至不可能去责问乐秋心为甚么要跟徐永禄来往,这到底是她个人的私隐与自由。
别说小红不方便问,就算放胆相问,乐秋心也怕答不出来。
很多感情上的转变,是无法解释的。
发展到现阶段,英嘉成与乐秋心都觉得骑上虎背,不知如何解决尴尬的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