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宋惜梅与郭嘉怕在香江的身分与地位,容许了她们拥有这种接触面和机会。
在怀念有人跟自己作等级齐量的智力、消息、学问沟通的同时,宋惜梅乐于在温哥华耳根清静。
她从那位年青的房产经纪翁涛口中,无意中知悉,有些香港乡里,认为新来的这位地产界女强人,生性嚣强跋扈,眼高于顶,并不轻易着得起人,与人为伍。
宋惜梅嫣然一笑,心上连稍为牵动一下都欠奉。
在香江,满城风雨尚且在她宋惜梅眼中不是事,在这小城内的一点人言与是非,她会看成老几?
宋惜梅来到加拿大后,最爱慕的地方是跟大温哥华隔了一个海峡的异常宁静的维多利亚、最喜欢的人是那些一早定居加国,纯朴如昔的老移民。
怕死了池中无鱼之下充头领的虾兵党将。
人与地,都无异。
正当宋借梅要为自己烤一块面包,泡一壶咖啡,抱着了厚厚的一叠好小说,坐在阳台软椅上去重温时,重话铃声警了起来。
一拿起重话,并不即时听到声音,那就是长途电话的讯号了。
“谁?”
宋借梅照切地问,她差不多想问:“是不是嘉怡?”
一则郭嘉怡已有好几大不会给她通音讯,惜梅有一点点牵挂,生怕这挚友过于劳累,身体出事。
二则,只因今儿个早上遇上了沈沛昌,心头像压住一块铅似,不吐不快!
要吐呢,最适合的人选似乎应该是当事人才对。
因此,心理上巴巴的希望郭嘉怡来电话,总胜过由自己摇电话回去,刻意地提起此人,活脱脱一个闲坐中人,忙不送拉事扯非的女人似。
果然,皇天不负有心人。
对方说:“我是嘉怡!”
“嘘,你还没有睡!”
看看手表,应是香港凌晨两三点的样子吧!
“刚回家来,心血来潮,给你摇个电话。”
“又是乌天黑地,不分昼夜的搏杀?”宋惜梅问,心里头忽而的有点不辨悲喜,不知是羡慕,抑或倜怅。
实实在在的,在这温哥华度过的日子,闲得慌。
“你已经入乡随俗,认定忙碌是罪过,是不是?”
“你好敏感!”
“太阳并没有从西边升上来,世界依然如故,各人各地,各司各职。怎么样,你仍是有一日过一日的拖下去?”
“直至老死。”
“惜梅。”郭嘉怡重重的叹一口气,再道:“请三省、请回来,请从头开始!”
“你好有耐性,差不多每一次跟我通电话,你都鼓其三寸不烂之舌,重覆这几句宣言。”
“你是爱听的,是不是?”
“你知道我并不讨厌你。”
“不,不,不是我,没有我的事。你问问良心,你基本上喜欢与香港的人和事有不解情缘,希望听到召唤你回来的声音。一直听,一直听,以此作为一种寄托,一重希望。惜梅,我说得对不对?”
宋惜梅没有造声。
世界上没有两头利的针。
换言之,有能力、有份量跟自己沟通的人,一样有本事、有机会揭自己疮疤。
言语木讷者,不会跟人生甚么争执。
口齿伶俐之士,说话动听之余,有阵子会出言相欺,叫人防不胜防,还无可避,也未可料。
“惜梅,我是你的医生,不住的供应着你有维他命成份的盐水。”
“让我苟延残喘。”
“这又何必呢!把定心肠,回来再算!”
“不!”宋惜梅断然拒绝。
“为甚么?”
“因为罗致鸿仍是我的挚爱!”
那就是说,她无法有勇气面对丈夫拥抱看另一个女人在自己的生活环境内,随时出现。
她受不了,她害怕、地无奈、她伤心。
她只能逃避。
“你比我想像中要荏弱,你留在彼邦已经好几个月了!”郭嘉怡说。
“你认为你比我强?”宋借梅开始反攻。
“不是吗?”
“只目他在温哥华,你才得以在香江逍遥!”
郭嘉怡登时止住了坚。
富话里头一片静谧。
宋惜梅咬一咬下唇,说:“我今天见过他!”
仍是静诳。
“嘉怡,你还在?”
“在。你刚才说甚么了?你见过他?”
“对。”
“沈沛昌?”
“说这三个字,你心里是否犹有痛楚?”
“怎么会碰见他的?”郭嘉怡明领地顽左右而言他。
当然,这问题对她也蛮重要。
宋惜梅细细将跟沈沛昌相边的过程告诉郭嘉怡。
对方又没有了回应。
“听完了这个故事,有没有晕眩的感觉?”宋惜梅问。
也真只有她们如此深交,才能毫无领忌、畅所欲言。
“没有。”
“肯定?”
“差不多。”
“然,你关心。”
“不见得。”
“为甚么不?最低限度姓沈的忍不住问了你的近况。”
“我每天在中环天桥上跟很多商务朋友碰面,都一定托这个问候那个!”
“你明知自己的这个比喻并不恰当。”
“他问候我、怀记我、想念我,那又如何?跟妻子同衾共枕的男人,所作所为所思,都不必看成严肃感动的大事。”
“你的领悟来得太迟!”
“不,我可以翻身,一定可以!”
“但愿如此,罗致鸿在这方面此沈沛昌值得人敬重!”
“笑话了,你对罗致鸿的偏袒,属于病入膏盲,无药可救。”郭嘉怡忽然近乎怪叫:“可敬重的人是你,而不是他!”
郭嘉怡并非偏袒,她绝对有理由向愿为感情完整无瑕而甘受折磨的人致最高敬意。
别说以罗致鸿的家底名望,自有额外的份量与吸引力,教做妻子的死命把名分地位捏在手里不放。就是像沈沛昌那种才不过是中等资产的人家,他的妻就是明知丈夫移情别恋,也要硬将破裂了的婚姻抢回来。
无他,怕损失的其实是可爱的所有生活保障,而非可贵的感情。
后者老早在沈沛昌提起郭嘉怡的那一刻,就完全变质了。
现代人折服于物质得失的强势下,而忘掉了每个人在感情甚或肉体上应该保持的坚贞。
于是洗钱惠青女士不介意拾回那个会是她郭嘉怡怀抱里的人儿,为了她不甘心放弃一切做妻子应得的权利。
是要瞧这方面想,郭嘉怡才稍稍能平心中那份冤屈之气。
宋借梅不同,她是郭嘉怡一道上的人。是世界上一小撮仍然坚持感情可以玉碎,不作瓦存的固执之士。
郭嘉怡叹一口气,还有心情讲了一句只有好朋友才能受落而不生介蒂的笑话:“惜梅,为甚么爱上罗致鸿的人不是我?若然,两宗复杂为难、伤心欲绝的个案可以爱得简单!”
“你如此的对我们有信心?”
“说真的,若有那么一天,你宋借梅会不会在离开之前,把你的成箱名实首饰也留下来给我送嫁!”
“异想天开,兼语无伦次!”
“你始终比我拘谨。”
“我并不放作大方,回转头关起门来,流更多的眼泪!”
“我已经比从前进步多了。”
“难得。久历沙场,身经百战,若无领悟,总有一日死不足惜。”
“这么说来,你已心如止水得不再有凡心俗念了?”
“但望如此。”
“他现今是个甚么模样了?”
“甚么?”突如其来的一个问题,似是从天而降,宋惜梅很有点迷糊,不明所以。
“算了,算我没有问过这问题,过两天再给你摇重话。”
重话立即挂断了,之后,宋惜梅才明白郭嘉怡的问题。
仍是恋恋不舍,要知道如今远在温哥华的前度刘郎,究竟变成甚么样子?
有些生活上的事件发生了,是要过一阵子才会得产生反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