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久的沉默后,魏森开口了。「你还在等什么?」
等什么?时殁生自己也不知道,或许是……一个不杀魏森的理由。
「告诉我,如果有选择的机会,你是否会出卖我?」
「选择?」魏森睁开眼,露出苦笑,「打从进入铁蝎帮,我们就都没有选择了。」
魏森的话犹如一记重捶,狠狠敲在时殁生心上,他的眼光不由自主地瞟向魏森的左腿,那因为他多年前的失误而残废的左腿……怔怔地望着魏森半晌,时殁生手腕一动,长剑瞬间入鞘。
「滚!有多远滚多远,永远不要让我见到你!」
魏森轻轻叹口气,撑着拐杖缓缓的走向门口,临出门时,忍不住回头看了时殁生一眼。
「这条路不适合你走,若找到机会回头,就尽快回头吧。」他微微一顿,语重心长地提醒着:「想想自己为何而活。保重了。」
时殁生没有回头,静静地听着身后的足音远去,终至无声无息……
第六章
第八天了,时殁生还是不见人影,牟易男心中有一股不祥的预感,似乎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他究竟是去找什众人,云追日并没有说明白,可是她猜想,那个人必定跟时殁生有很密切的关联,否则他不会伤势刚痊愈就急着找人;但是那人究竟是谁,是什么身份,她怎么也想不出来。
这么多天过去,她早没了怒气,只剩下担心,还有不习惯;
过去两个多月,他们可以说是形影不离,如今数日没见到他,感觉像是少了什么。
「你到底怎为了?为什么一点消息也没有……」她轻叹一声,对着桥下的鱼儿自言自语起来。
这座桥在偏厅旁的园子里,下人们都是从这里出入,她守在这里是希望可以早点得到时殁生的消息。
正想着,却见一名老妇面有异色地往她这边走来,她认得是前院的管家。
「王大娘,有事吗?」牟易男不怎么有精神地问着。
王大娘恭敬地福了福身,才道出来意:「牟公子,少庄主请您回房,他和时公子在丽泽园等您。」
「时殁生回来了?」她心中一喜,露出了笑容,跟着又沉下脸,「他为什么不自己来见我,还要我去见他?」
「时公子他……」王大娘不知该如何说明,只好说道:「牟公子,您还是亲自去看看吧,我想时公子实在无法来找您。」
难道时殁生出事了?她的心一沉,匆匆奔向丽泽园。
***
纵使心中猜测过各种状况,牟易男却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
她的房门口堆了十几个空酒坛,有几个已经碎了,地上满是酒液,散发着浓厚的酒味。
云追日面带忧色地站在台阶旁,而时殁生则低头坐在门口,置身于那堆酒?子之间,手里还拿着一坛酒。
「怎么回事?」牟易男掩不住脸上的诧异之色,询问云追日。
云追日摇摇头,「下人刚刚发现他在你的房门口,似乎已经回来很久了。旁人跟他说话,他像是没听见一样,完全不理会。」没人料到时殁生竟然无声无息的回来,而且等在牟易男的房外。
牟易男踢开旁边的酒?子,空出一个位子蹲在时殁生身旁。
「你没事吧?」她轻轻地推了下他的肩膀。
听见熟悉的声音,时殁生缓缓地偏过头,努力想看清眼前的人。
她赶紧拍拍他的脸,「你还认得我吗?」她捧起他的脸,让他能近距离看她。
「小男……」他模糊地呢喃。
「对,是我!」牟易男高兴地点头。刚刚听云追日那样说,让她好担心!
「我终于等到你了……」时殁生突然一把抱住她,将她紧紧拥进怀里,「小男……小男……」
一愣之后,牟易男想推开他,可是听他一直叫着她的名字,心肠一软,也就由着他了。
云追日见状,立刻撤走所有的奴仆,自己也悄悄离开。
「小男……」时殁生什么也不说,什么也没做,只是抱着牟易男,一直念着她的名字。
她突然觉得心中酸酸的,不由自主地将双手环在他腰间,低声喃语:「你到底怎为了?发生了什么事,说出来会好过点……」他的样子太过反常,让她没来由的感到心慌。
「什么事也没有……什么事也没有……」时殁生轻轻地放开她,摇摇晃晃站起来,「你看,我笑得这么开心……哈哈哈,我好开心……」他刻意让她看清自己的脸,扶着一旁的柱子大笑起来。
「别笑了。」
他不理,继续笑着,一个重心不稳摔倒在台阶上,笑声却不曾停止。
「别笑了!别笑了!」她嘶声大吼,匆匆扶起他。
「为什么不笑?我这么开心为什么不笑?我要笑……」他笑得更大声了,双眼却毫无神采,像是暗沉的死水,看不到一丝光芒。
「你笑的比哭还难看,哪有一点开心的样子?别笑了!」
她不忍再见到他的表情,于是紧紧地拥住他,将头埋在他的胸前,低声祈求:「算我求你好不好?不要再笑了!我宁可你大吼大叫,或者放声大哭,也不要你是现在这种样子!」
一时间,他安静下来了,失神地低语:「哭?我忘记怎么哭了,师父不准我哭,魏森只教我笑……要怎么哭?我不会……」
她抬起头,只见他恍恍惚惚地望着远方,继续着错乱的絮语。
「如果不笑,我应该怎么活着?我只能笑……笑才能活着……对,笑才能活着,活得很快乐……我很快乐……我很快乐……」
听他一直说着自己很快乐,她觉得好想哭。
曾经,她以为嘻皮笑脸的时殁生真的很快乐;如今,她却发觉他活得好苦。如果一个人必须不停告诉自己,他很快乐,那么他根本一点也不快乐……在他强装的笑容下,藏着怎样的一段过往?又是什众人或事,让他失常到烂醉如泥,将所有的情绪都爆发出来?
「他问我,我是为什么活着……哈!活着不就是活着,因为怕死,所以我要活着……为什么活着……?什……?……」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终于无声无息。
他睡着了,她的泪却无声的滑落……***
就像五年前一样,他再度被迫流浪街头。
大街比以前热闹了几分,可是依旧没有他的容身之处。
对世事的陌生让他无法与人应对,他只能窝在墙边,怯懦地看着过往人群,等待他们的施舍,即使是一块啃过的冷馒头,他一样会欣喜的拾起,遥远记忆中曾被殷殷叮嘱的自尊自重,早已在饥寒交迫的日子里被遗忘……关于过去,他只清楚记得黄河汹涌的大水毁了他的家,其它的就像是梦,醒来了无痕?。
很久很久以前,他听旁人说过,他是个黄河孤儿;什么意思并不重要,只是说明了一个事实──他是孤儿。然后,师父收留了他。
如今,师兄杀了师父,他也被师兄赶出那座山林,胡乱的走到了长安城。
算是报应吧,因为他一直在心中祈祷师父快点死,这样他才能脱离每日不停的折磨,摆脱当剑靶的日子。
当他知道师兄要杀师父时,他不但没告诉师父,反而暗地里在师父的剑上动了手脚;结果,师父是死了,他也被赶了出来……虽然害怕,可是他没有后悔,留在那里,恐怕没多久他也会死。
突然,一个女孩跌倒在他面前,她手中的糖葫芦甩到他脸上,接着落在地上,沾染了沙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