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怎么行!」牟易男连忙跟进去,「一场宴会你不知能谈成多少生意,怎么能因为我就不去,更何况……」她双眉一挑,语带调侃,「那么多人等着瞻仰洛阳第一公子的风采,如果你不去,我岂不成了罪人?」
「你别跟我开玩笑了。」云追日的笑容中有一丝无奈。
「我说的是实话。」她倒杯茶,挑了个位子坐下,「听管家说,这阵子上门的媒人快把停云山庄的门槛给踩烂了。」
云追日苦笑不语。
「像你这样,算不算受盛名之累?」
「别说这些了。」他立刻转移话题,「就依你吧,我改日再宴请你和殁生。」
「谁要和他一起赴宴!」她撇过头。
「你还在生他的气?」
她微微昂首,大声否认:「我的度量才没那么小。」
云追日笑着摇头,不再多说什么,起身准备离开。
「等等。」她赶紧叫住他,「那个……」
「什么事?」他微笑以对,心中已猜到她的用意。
牟易男停了一下才问:「你知道那个姓时的家伙跑哪儿去了吗?」生气归生气,她还是有些担心他爱钱过头,伤刚好就跑去接生意。
「他去找人。」简单的给了答案,云追日便离开她的房间。
牟易男躺在床上,开始思索时殁生究竟去找谁了。
***
山脚边立着几间茅屋,四周围着爬满女萝的篱笆,显得青翠可爱;空地上,母鸡正带着小鸡捉虫吃,一旁的大公鸡则昂首踱步,好不威风。
一名中年汉子穿著粗布衫坐在门口,怀里抱着一个七、八岁左右的女孩,女孩的手里则拿了一根拐杖,两人开心地聊天;当女孩咯咯直笑时,他会慈蔼的摸摸女孩的头,露出满足的微笑。
一切显得那么平常,就跟一般的农家没有两样。
「魏森!」
突来的叫唤打破了平静,那名中年汉子放下怀中的小女孩,柔声嘱咐:「巧巧乖,你先去林大婶家找虎儿玩,爹现在有事。记住,一定要等爹叫你回家,你才可以回来。」
小女孩点点头,好奇地瞧了瞧那笑容满面的客人,然后哼着儿歌跑开。
打发了小女孩,中年汉子的脸色转为严肃。他摔着拐杖站起,「你来了,比我预料的日子早了几天。」
「早?对我来说,已经晚了两个多月。」时殁生虽然带着微笑,眼中却毫无笑意。他缓缓地走向魏森,「给我理由,我要知道原因。」
魏森淡淡一笑,却不说话。
「为什么不回答?难道没有理由吗?」时殁生的笑容不见了,他刷地拔出腰间长剑,直指魏森的胸口,「没有理由的话,你会出卖我?说呀!我要一个理由!真的也好,假的也罢,告诉我为什么?」
「如果你要理由,我只能告诉你,因为我要活下去。」魏森轻轻地叹了口气。
熟悉的理由令时殁生微微一颤,他面无表情的收回长剑。
「官兵找到了我,如果我不配合,那么我就必须死。我不想死,也不想巧巧知道我是官府的要犯;为了巧巧,我绝对不能死!」
「她不过是你在路边捡到的孤女,为了她,你可以不把我当一回事?」他握紧剑柄,克制自己想大吼的冲动。
「不错。」魏森毫不迟疑地回答,「你虽有恩于我,但是为了巧巧,为了我自己,出卖你也不算什么。这样的日子我过腻了,好不容易有机会回头,我当然要把握。」曾经,他走错了路;如今,他只希望平静过日子。
「你没有机会了!」时殁生尽力装出开心的微笑,就像他往常杀人时的笑容,「你出卖了我,我岂能让你活着。」
望着他的笑容,魏森又叹了口气,「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一个样子,还是学不会冷酷。」
「你以为提起从前,我就不会杀你吗?」食指轻拂过剑身,时殁生冷冷一笑,「笑只是习惯,不是学不会冷酷,你太低估我了。」
「是吗?那就试试吧。」魏森微微一笑,闭上了双眼,「反正我已经打点好巧巧的事情,就算真的死在你手里也不要紧了。时间到了,老天自然会要了我的命,我记得这是我告诉你的,结果你把这句话拿来当名字──」话未说完,他便感到微微的刺痛,冰冷的剑尖已抵在他的颈上。
「我说过,你提起从前也没用!」时殁生的眼神转冷,长剑又向前递了两分。
「那就动手吧,我这条命早该没了,多活这么几年,也算是占到便宜了。」魏森的表情非常平静,毫无面对死亡的恐惧。
望着他平静的面容,时殁生的手微微发颤,思绪不由自主的飘回从前。
那一年,他只有十三岁……
***
夜里,他从恶梦中惊醒,额头冷汗直冒,身体不住地颤抖。
梦里,他见到一片火海和满地的尸首,浓重的血腥味不断地向他袭来,夹杂着焦臭的味道,恐惧的哀号逐渐扩散……他记得剑尖穿过人体的声音,也记得长剑砍断人骨的声响……别人听来微弱,他却听得一清二楚,永远也忘不了。
他的手上沾染了温热的鲜血,鲜血的主人刚刚还是个活蹦乱跳的少年,下一刻却成了他剑下的亡魂……想到那红艳的鲜血和浓重的血腥味,他不禁一阵恶心。
他飞快地奔出房间,坐倒在台阶上呕吐,却只呕出一些酸水,因为他今晚根本吃不下任何东西──或许该说,这三天来,他都吃不下任何东西。
「你还好吧?」
背后传来的声音令他匆匆回头,就着微弱的月光,他看清来人是和他同住的魏森,也是和他一起出任务的前辈之一。
「是你。」他抹抹嘴,深深吸口气以缓和思绪。
「一开始都是这样,久了你就会习惯。」魏森微微一笑,在他身旁坐下。
他偏过头不发一语。
魏森也不以为意,「你叫什么名字?」看着这个少年,他觉得像看到从前的自己,忍不住多问了几句。
「我没有名字。」名字?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因为没人喊,因为他从不去想,所以他的名字早已被遗忘;不只名字,所有关于自身的一切,他都只剩下模糊的印象。
「那就先叫你无名吧。」
「随你。」
「无名,干我们这一行有几个条件。」魏森拍拍他的肩,「你听好了。第一心要冷,第二,下手要狠;第三,行动要快又准。做到这三点,就可以算是顶尖的杀手了。」
他依旧无语。
杀人很痛苦,虽然他因此能活下来,可是他却无法忘记他们恐惧的哀求,更忘不了那满地的鲜血,即使是现在,他仍然闻到自己身上的血腥味。但是,如果让他重新选择,他依然想活下去。
看他的神情,魏森立刻察觉他的想法,因为他也曾有过相同的矛盾。
「如果你真的无法学会冷酷,那你就要学会笑,学会遗忘。」
「笑?」他如何能笑得出来?
「对,笑!」魏森郑重的点头,「要努力的笑,笑得越开心越好,就算是假的,你也要笑,把所有的事?到脑后,只要想自己还活着,活着就是一件好事!」
「笑……我要笑……」他在心中反复的提醒自己,尽力装出笑容,虽然他一点也不想笑。
「就是这样!」
如果学不会冷酷,那么他就必须学会笑,努力的笑……***
春天的风微寒,却有着生命的气息。
阳光下,冷冷的剑光闪动微颤,却始终没有进一步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