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他有什么话想对我说,但他总是没有开过口。
画展开幕时,各新闻媒体的艺术版面上都以最显著的地位刊载这个消息,他们称为“戴秉同的再出发”,从我失去安兰开始写起,写得既哀伤又感人,我自己看了都不好意思。
我当然不会去参加开幕酒会,我没办法面对那么多同情的眼光。
曾跟我并肩作战的安兰已然去了,她适合于应付各种大小场面。
这天,文莉带沈嫂去买过菜后,特地留下来陪我。
我们不该喝酒的,但喝了酒后,我发现文莉特别地温柔,恍惚中,我又依稀见到了安兰,我伸出手,但握住的是文莉的柔荑。
“我是文莉。”她没有拒绝,没有推开,只是坦然地让我握着。
我应该知道羞惭,但酒精的力量太强,我无法放开她。
某些生理与心理的反应,仍然向我证明,我是一个正常的男子,需要女性的温暖与安慰。
“我喜欢你这样握着我。”她的反应非常自然,双颊微有红晕,不知道是酒意还是女性的含羞带怯。
我采取第二步行动时,完全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没办法控制自己不做而已。
文莉在我抱住她时,也紧紧抱住我,我的理智在这时抬头,唤我住手,但她的力量比我的大,那么温馨,那么甜美,让我——情不自禁。
“安兰!安兰!”我喃喃呼唤着,意识不清了,逐渐往下坠落……
“我在这里。”远远地,有个柔和的声音在回应着我。‘
“安兰!”我狂喜地扑过去。“别走!别离开我……”
她没有离开我,我们一直熟睡到第二天清晨才醒来。刚醒的那一瞬,我的全身发虚,喉咙发干,两眼又肿又涩,非常地不愿意张开眼,但当我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时,我跳了起来,羞惭地看着仍在熟睡的文莉。
她像婴儿一样,双眸紧闭,嘴角噙着微笑,蜷缩着身体,表情非常舒坦。
这一刻,我只希望我能从地球上立刻消失,随便消失在哪里都可以,只要别再让我面对文莉。
我怎么会做出这种傻事?我的脸一直发烧到了耳根。
穿衣服时,文莉被惊动了,我永远也不会忘记她在那几秒钟的表情。
起初,她微微地张开眼,似乎正在疑惑身在何方。然后才完全睁开,慵懒地翻了一个身,两颊睡得酡红在此时非常地可爱,当她看见我时,我以为她会大吃一惊,但出乎意料地,她竟对我微微一笑。
“嗨!”她轻轻说。
我的长裤刚套上一半,真是穿也不是,不穿也不是。索性一咬牙赶快套。
“早!”她侧卧在床上,用单手撑住了脸颊,我怀疑有谁会对这个姿势不动心。
“早!”
“你怎么了!”她微笑着问:“脸这么红,不舒服?”
我做了亏心事,会舒服才怪!
“你后悔了?”她马上就猜出我的心思。
我无法回答她.说不后悔是撤谎,但若吐实,难保不激怒她,总之,在此时此刻,要全身而退是很困难的。
而我这一犹豫就失去了先机,让她占了上风,只见她施施然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一点也不介意让我见到她玲珑的身段(我甚至有点怀疑她是在卖弄她足以勾魂摄魄的Sexy),然后娇媚地穿上丝袜,再依序套上丢在一边的衣裙。
我如果有幽默感,也不是全无脱身的机会,但我在尴尬的气氛里,硬挤出来的话,足以让我后悔一辈子。
“文莉!我——对不起你,发生这种事我很抱歉。”
“哦?是吗?”她似笑非笑地应着,更使我弄不清楚她的态度。
“我——会补偿你。”
“补偿什么?”她漫不经心地站起身把丝袜拉直。
“我对——你所做的不礼貌行为。”
“没有呀!”她好笑似地瞅了我一眼,“你对我很好,很称赞呀!”
笑!笑!笑死好了!我心里暗咒。
“秉同!”她又坐了下来,一身套装已经扣得整整齐齐,两手放在膝上,大方自若像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我该庆幸她没有动手去收拾床上的毯子。“你是不是把事情看得太严重了?”
若不是我把事情看得太简单,会陷害自己到这种地步?
“两情相悦有什么必要弄得这么紧张?”她“嗤”地一声笑了出来,“看你急的。”
“这是我第一次——”我艰难地说。“我从来没有对不起安兰过。”
她静静地看着我,那么坦然,那么安详,一点都没有不好意思,是个成熟又有把握的女人,使我对自己的小家子器感到难为情。
“我也不是天天发生这种事情。”她幽默地说。“不过我觉得这是人之常情,并不认为会对不起谁。”
“我——”
她阻止我:“当然,我应该尊重你的感觉,但你最好别这样想,因为我并没这样想,也不会以此来要求你什么。”
“可是我——”
“人们会有恐惧的情绪,是因为他们认为做了不该做的事,或是无法控制整个状况,”她安闲地交叠起双腿,道:“这是很简单的道理,对吗?”
道理太简单,我现在却发现她不简单。
“你表现得心惊肉跳,像是我要吃了你。”她有趣地望着我:“我有那么可怕吗?”
“都是我不对!”我没心情跟她说笑,不由得叹了口气。
“一个巴掌打不响,这是两个人的事,干嘛净往身上揽。”她颇不以为然地站了起来,“如果你觉得事后不能认同昨晚上发生过的,就当做没发生过,何必让大家心里都不好过。”
“文莉,我不是有意惹你生气——”
“我没有生气。”她摇摇头:“可是也并不开心,既然你一定要记着昨夜发生了什么,我并不反对,不过请你记住一件事,我们之间,到此为止。”
她走了,走得于干脆脆,一点也没有我预料中的麻烦,我猜她这是欲擒故纵,女人应该都很会这一套,反正不是以进为退,便是以退为进。
她既当做吃了亏闷不作声,我当然也不能声张,但也许是我心虚,总觉得沈嫂看我的眼光怪怪的。
可恶的是碧随,她不知道哪里得来消息,当天下午就来了,她不肯进屋,爬上了一棵有两层楼高的茄冬,半躺在上面,垂着一头野性十足的长发,狠狠地看着我。
我起初在书房里看书,根本没注意外头的动静,她也跟我对上了,硬是一声不吭,等我冷不防地始起头,看到她眼中那似乎要报杀父之仇的熊熊火光,吓得差一点儿自椅子上跌下来。
“你来了?”不知道为什么,自昨天做过那件糗事后,我竟觉得要对天下人陪尽笑脸,才能够稍许弥补我犯的过失。
她就在树上换了个姿势,吓得我的心脏差点儿跳出口腔。
“你如果要爬树,最好换一棵——”我才一推开窗,话还没说完,她就又凶巴巴地瞪我,然后一溜烟地爬下树。
我正在庆幸她今天好打发,不料才刚坐稳,又发现她出现在另一棵树上。
“你——”
“不是教我换一裸吗?我现在换一棵啦!”她大喇喇地说,一听就是来找麻烦的。
“这么高的树,不小心掉下来是要出人命的。”我皱眉。
“要你管!”她气呼呼地说。
我不认为我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她,也许是这个原因,我更不愿意真的得罪她。
“别待在树上,沈嫂做了你喜欢吃的云堆蛋糕。”我招呼她进来吃点心,不料这也触怒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