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光着大半个身子站在那里,我几乎不可能不注意到。”她朝他那个方向轻弹一下手指,可眼睛仍坚决地望着别处。
“嗨,莉拉,我的确认为你刚才提到了我的贴身内衣。”
她怒视着他,那双明亮的绿眼睛和她苍白的脸色形成对照。“请穿些衣服,”她咬牙切齿地说。
“总是很乐意照一位淑女的意思办。”
他在说到淑女这个词时故意嘲弄地加重了一下语气,莉拉紧攥着被子,竭力克制想揍他几下的冲动。他是她有生以来所遇到的最令人恼怒的男人。虽然她决意不去看他,但她发现,当他绕着床脚走来走去,弯下身子从地板上抬起他的衣服时,不去注意他是不可能的。
她到他那儿去的那天夜里,房间里光线黯淡,她对他身体的印象是凭触觉而不是视觉。现在,在大白天看见他,她发现很难将自己的目光从他身上收回。他全身肌肉光滑,轮廓鲜明。她突然清楚地意识到一个男子和一个女子之间的差别。更恼人的是她胸口感到一阵奇特的、微弱的刺痛,这阵刺痛跟她近来的恶心没有关系,跟毕晓普穿长裤时从背部到两肩的一条条肌肉层叠凸现的样子则很有关系。
莉拉把眼睛转向别处,她为自己这样做有点费力而感到羞愧。让一个男人和她在同一个房间里穿衣服,说明两人之间的关系已经亲密得令人震惊。既然她是一个有夫之妇,她揣摩这是她必须适应的最起码的亲密关系。想到这一点,她不由浑身发抖,她坚定地相信这种发抖是由恐惧而不是由期望引起的。
“我让他们给你端一些干的薄脆饼乾来,”毕晓普系好衬衫的扣子时说。
“我不想吃任何东西。”不管想到什么食物,莉拉的胃都会不安地扭动。
“饼乾会缓解你的胃部不适。慢慢地吃。”他抬臂耸肩穿上甲克衫。“我再让他们给你端壶茶来。”
“我不想喝什么茶,”她说,觉得自己就像个孩子那样爱发脾气。
“茶对你的胃有好处。”
“既然你这么清楚哪些东西会使我感觉好一些,你自己不生孩子实在有些丢脸,”她厉声说。
毕晓普咧嘴一笑,黑胡子下面露出一道雪白的牙齿。“那倒是个有趣的恶作剧。”
莉拉的嘴角抽了抽,但她不愿朝他露出笑容。她宁愿他现在不高兴,这样更易于保持一定的距离。
“你去哪儿?”他拾起帽子时,她问道。
“我有一些事情要办。两、三个小时后就回来。我们可以在楼下的餐厅进午餐。”
莉拉吃了一惊。“我不这样想。”
“一旦你胃里装一些东西,你感觉就会好一些。”
她不愿意作答去抬高这种说法的身价。她尤其不欣赏他如此确信他比她更了解她的胃。
他又咧嘴一笑,仿佛他明白她在想些什么,并且觉得她的想法很有趣。
“别太惦记我,”他拉开门时说。
莉拉几乎抑制不住朝他伸出舌头扮个鬼脸的冲动。
“如果你在这儿等着,麦肯齐先生,我会告诉林顿夫妇说你来了。”
仿佛他们还不知道他来这儿,毕晓普讥诮地暗思,们是对一个女仆说这么多是没有意义的。“加文和安琪利克在这儿吗?”
“在,先生。他们在楼上。”
“告诉他们下来。”
女仆显得犹豫不决。“麦肯齐先生,我不知道该不该这样告诉他们。林顿太太,她说他们必须呆在楼上,直到──”她突然住嘴,似乎刚刚意识到自己即将说出一些不明智的话来。
“直到我离开?”毕晓普问道。
她的脸蓦地红了。“我确信她没有这个意思,先生。”
毕晓普并不怀疑女仆先前说的正是路易丝·林顿的意思。他朝女仆微微一笑。“告诉孩子们我在这儿,我要跟他们说话。我会同林顿太太打交道的。”
“同我打交道,毕晓普?”路易丝·林顿还没进屋,她那刺耳的嗓音已经传了进来。“这听起来很像是一种威胁。”
同平时一样,毕晓普首先注意到她表现出来的那种惊人的气派。她是个矮小的女人,几乎不到五英尺高,身子像芦苇一样细,使她具有一种纤弱的、几乎如鸟一般的外表.但是,如果路易丝·林顿是鸟类,那便是一头鹰,因为不仅她那双浅蓝色的眼睛里露出凶猛的、机灵的目光,而且她在与不幸进入她那个圈子的人们打交道时是极其无情的。
她穿着一套黑色的绸裙服,裙服的腕部现和领口饰有雅致的白花边,给人的感觉是既优雅又迷人。看到她的人决不会想到她出生于路易丝帕维这个地方,是一个补锅匠和田纳西州一个山区姑娘的私生女。乔治·林顿在娶她时是个普通的店主。在她的力促下,他向沿俄勒冈小道往西去的移民和矿工供应所需物品,发了一笔小财,现在已拥有圣路易丝的相当人的一部份产业。
以金钱为后盾,路易丝擦掉了她早期阶段贫困生活的所有痕迹。她变得比任何出身富家的人更时髦、更高雅。现在认识她的人,没有一个会猜到她那艰难困苦的出身背景。毕晓普很清楚她的出身情况,这是她永远也无法宽恕的一件事。
“你在威胁我吗,毕晓普?”她走进房间时问道。虽然他可以毫不费力地“喀嚓”一声掐断她的脖子,但她眼睛里没有丝毫担忧的神情,而是有着一种挑战的目光,一种几乎是肆无忌惮的目光。
“我来看看孩子们,”毕晓普说,没有理会她的质问。
“我确信这不是个好主意。”
“要么女仆去接他们,要么我去;”他没有提高嗓门,但他的语气是非常坚定的。
“你别在这幢房子里发号施令。”
“那么你来发号施令。不管怎样,我要见到他们。”
“也许最好是我们差个人上去把他们接下来,”乔治·林顿跟在他妻子的后面走进房间。他身材中等,体形滚圆,似乎仍然以毕晓普一直不太理解的某种方式消失在她的阴影中。他抱歉地朝毕晓普笑了笑。“毕竟他是他们的父亲。”
路易丝板着那张瘦脸说:“既然那是我们女儿去世的原因,我认为这种提醒几乎是不必要的。”
她说完这句话后,是一阵紧张的沉默。毕晓普心里明白,他们期待他说些为自己辩护的话来填补这一沉默。他一言不发,让沉默延续下去,直到乔治感到自己不得不来打破这一沉默。
“是的,嗯,伊莎贝尔的死当然是个可怕的悲剧。但毕晓普仍是孩子们的父亲,亲爱的。”他清了清嗓子,不安地把目光从妻子那儿扫向毕晓普,然后又回到妻子身上。“我确信伊莎贝尔会希望每个人都忘掉前嫌。”
“伊莎贝尔是个白痴,”路易丝厉声说。“如果她不是白痴,她本该嫁个配得上我们这种社会地位的人,而不是把自己扔给这个……这个枪手。我警告过她,这样做不会有好结果,可她不听。看看落个什么下场!”由于结果证明她是正确的,她的声音里有一种苦滋滋的满足,尽管这是以她唯一的孩子为代价的。
“现在,亲爱的,你别再这样烦恼。伊莎贝尔已经去世五年了。重提旧事是没有意义的。玛丽,去告诉孩子们,他们的父亲来这儿看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