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望着路易丝。无疑她很清楚林顿家是谁说了算。路易丝犹豫了片刻,然后朝门那儿轻轻挥了挥手。“带他们下来吧。”
女仆急忙走了出去,显然为自己能暂时离开松了一口气。她留下了一片沉寂,厚重得似乎可以触摸得到。毕晓晋背对壁炉站着。炉床里燃着一堆小火,可是这堆小火产生的热量还不足以抵御路易丝那僵直的身子散发出来的寒气。这个女人能让魔鬼头上的角冻结。她会有机会试一试的,毕晓普经常喜欢这样想。
乔治又清了清嗓子,他的目光在房间里其他几个人之间来回移动。他从甲克衫口袋里掏出一块业麻布手帕,轻拭了一下前额。他把手帕放好,又清了清嗓子。谁也没有说话。他两只脚交替移动着,就像一个参加成人聚会的紧张不安的小孩。
毕晓普一度想说些什么,来减缓这位老人的不安,但他又放弃了这一念头。他有一次曾经说过,乔治是个好人,只是不幸娶了个比他强的女人。但这些年米,他对乔治一味顺从其妻子的野心已经失去耐牲。当路易丝盛气凌人地对待她遇到的每一件事和每一个人时,乔治总是袖手旁观、无所表示。这种特点不可能使一个男人获得很大的尊重。
“我又结婚了,”毕晓普说,他是对他们俩说这句话的,可眼睛却望着路易丝。“我和妻子一旦安顿下来,我就派人来接孩子们和我们一起住。”
路易丝·林顿一时震惊得张口发呆,只要看见她这副样子,他觉得自己的婚姻所引起的种种烦恼几乎都是值得的。
“又结婚了。嗯,这是个好消息,”乔治极其热诚地说。“这不是个好消息吗,亲爱的?”从他的口气中,很难判断他是在请她认可他的评价,还是在求她同意他的评价。
路易丝甚至看都不看他一眼。她的注意力全集中在毕晓普身上。“你凭什么认为我们会允许你接走孩子们?”
“你凭什么认为你能阻止我?”毕晓普冷冷地问。
她还没来得及回答,孩子们到了,打断了他们之间的对话。玛丽还没等孩子们走进房间便溜走了。并非毕晓普责备了她。如果让毕晓普作选择,他会在路易丝所在的任何地方的周围挖一条宽宽的路。但是他没有这样一种选择权,至少还不完全拥有。孩子们就站在客厅的门道内望着他,脸上都露出疑惑的神情,只是程度不同。
虽然从他上次见到他们以来,才过了六个月,但他感到他们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加文至少又长高一英寸。他十二岁,但已四肢发达,他那过份瘦长的身躯表明,他以后有可能长得和他父亲一样高。他有一头黑发、一双碧蓝的眼睛、一个结实的下巴,简直和毕晓普十二岁时一模一样。而安琪利克则长着一头浅金黄色的头发和一双温柔的蓝眼睛,很像她的母亲。望着她,毕晓普可以想象,再过十五年,看到她就会像看到伊莎贝尔的幽灵一样。
“你好。”安琪利克朝他羞怯地笑了笑,但又畏缩不前,只是在她哥哥背后稍稍移动了一下。她母亲是在生她时死去的。从那时以来,快五年了,毕晓普很少见到她,所以他怀疑她是否真的知道他是谁。
加文就不是这样了。他很清楚毕晓普是谁。从他脸上所带的警惕的表情看,他并不是非常乐意见到他的父亲。
“你好,”他说,朝毕晓普那个方向点点头。
“你们的父亲又结婚了,”路易丝说,没给毕晓普向他们还礼的机会。“他说他安顿下来后准备派人来接你们。我还没决定我是否应该让你们去。你们怎么看,孩子们?”
毕晓普气得咬紧牙关。该死的女人!他本应该坚持单独和孩子们相见。
“为什么问我们?”加文以愠怒的口气问。“我们怎么想,你不在乎,你会做你想做的事,就像平时一样。”
毕晓普对这个小男孩的勇气感到一阵钦佩。就是成年人,敢冒险让路易丝动怒的也寥寥无几。
“我们当然在乎,”乔治急忙说。“难道我们不在乎,亲爱的?”
“一点也不在乎,”她极其冷淡地说。“对于一个像你这样不知感恩的男孩子的意见,我为什么要在乎呢?”
加文移动身子,使自己更加直接地面对外祖母。”我为什么应该感恩?你只是因为他不要我们才收养我们。”他猛地把头朝毕晓普那里一扭,表明那个“他”是毕晓普。“你明白如果你个收养我们,别人会说你的坏话。”
听到儿子那尖酸刻薄的话,毕晓普不由得眉头一皱。将孩子们留在这里是一个错误。他当时就明白这一点,但伊莎贝尔死后,他不知道如何安置他们。他没有自己的家。他在一个地方呆的时间很少超过数星期或几个月。他无法照料一个婴儿和一个七岁的男孩。因此,当路晓丝提出收养他们时,他违背自己的理智,同意了。
“去自己房间,”路易丝以冷冷的、平静的口气对男孩说“我以后跟你算帐。”
“且慢。”毕晓普自孩子们进房间以来首次开口说话。他朝前走了几步,将一只手搁在加文的肩膀上,转身面对着这位老妇人。“你想跟他算帐吗?现在是谁在威胁人?”他轻声追问。
“只要他在我的屋顶下,我就会在适当时候跟他算帐。我先前已经告诉过你一次,你别在这幢房子里发号施令。加文,去自己的房间。”
由于紧张,加文的肩膀在毕晓普的手下显得很僵硬,但是他什么话也不说。显然,他并不指望从他父亲那里得到任何帮助。毕晓普突然想起,他在加文那个年纪时,如果发现自己遇到无法应付的情况,他能够求助于自己的父亲。他低下头,看见安琪利克蹑手蹑足地走向前来,悄悄地把手放在她哥哥的手心里,只见加文的手几乎是抽搐似的紧握着她的手。
“去你们的房间,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他说,“叫玛丽帮助你们。你们俩随我一起走。”
加文猛地把头朝两边扭了扭,然后抬头盯着他的父亲,双眼睛由于震惊而睁得圆圆的。“你是说随你一起走?”
“我是这个意思。”
这两个孩子,莉拉以前根本不知道他们的存在,当她发现自己成了他们的继母时会怎么办呢,愿上帝帮助毕晓普。
莉拉把一头长发盘在脑后。这种简单的发式并不特别流行,但整洁、好看。无疑,有夫之妇的一个有利条件是可以自由地选择舒适而不是发式,至少有时可以这样。
她离开镜子往后退了一步,仔细端详自己在镜中的映象,感到很满意,这是不奇怪的。她穿的那套裙服是她特别喜爱的一套。这套用普鲁士的平纹细布做的裙服裁剪得朴素而雅致,外面套上紧身马甲后,上身很紧,使裙子后面出现雅致的褶裥,一直下垂到有着笔挺的褶痕的裙边。裙服的颜色充份利用了她眼睛和头发的特点,很适合她。虽然她死也不愿意承认这一点,但她很想在毕晓普回来时显得比平时漂亮。想想他在她腹中留下的胎儿,她的自尊心要求她这样做。
她最后轻轻拍了一下脑后的发髻,转身离开镜子。她感到丈夫对她的仁爱之心超出了她的预料。他不仅请人送来了他坚持要她吃的茶和薄脆饼乾,还让人准备了洗澡水,送到她这里。茶和薄脆饼乾缓解了她的胃部不适,当然,她决不会把这一点告诉毕晓普。但是,正是洗澡使她感到自己也许可以活着看到另一天。她现在甚至感到有点儿饿,想想她几小时前的那些感觉,这简直是个奇迹。在旅馆餐厅里吃午餐听起来似乎是个令人愉快的主意。洗澡、穿上裙服、适当地盘起头发之后,她能够泰然地面对与新丈夫共进午餐这个主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