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睁开眼睛,注视着灰泥天花板上一条很细的裂缝。阳光穿过稀松的窗帘泻进房间。由于光线很淡,她猜时间还很早。毕晓普没有告诉她打算在圣路易斯呆多久,这是不足为奇的,因为他也没有告诉她别的任何事情。一想到又要登上火车,莉拉不由得心惊胆颤。如果她是幸运的,他们就该在这里逗留几天。如果她是非常幸运的,她的新丈夫就该甘愿保持一定的距离,就像他先前那样。
她坐起来──或者说试图坐起来。她的头还没离开枕头,就有什么东西抓住她的头发,把她拉回原处。莉拉吓了一跳,她转过头来,发现了问题的根源,她发觉自己正拿眼瞪着毕晓普那双困倦的蓝眼睛。
她的头发要是松开来,几乎可以垂到她的臀部。通常,她就寝前总要把头发编成辫子,但她昨夜太累了,没有费心做这件事。现在,头发像一个深赭色的、跌落下来的波浪一样散落在枕头和被单上。循着波浪的去向,她发觉头发消失在毕晓普的肩膀下。他正躺在她的头发上。她从来没想过有可能发生这样的事。不过换在过去,那是可以理解的,因为除了她竭力想忘记的那一夜外,她还从来没有和谁共睡一床。他的肩膀──赤裸的肩膀压住她的头发,说明他们之间的关系已亲密得令人震惊。
莉拉忍气吞声,睁大眼睛,细想着她所见到的这一情景的含义;她见到的显然远远超过了她乐意见到的。毕晓普正侧卧着,一条胳膊压在被子上,被子几乎被褪到他的腰部。他的胸膛赤裸着,她目瞪口呆地凝视着覆盖在结实的胸肌上的那片黑黑的、卷曲的汗毛。
莉拉猛然把目光转回到他脸上,震惊得竟说不出话来。他也看着她,似乎……似乎他出现在她床上,是没什么可惊奇的,似乎他有权利睡在她床上,似乎他打算呆在那里。
“让我起来。”她抓住自己的一把头发,试图猛地把头发从他身下拉出来,由于极想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她的动作几乎是疯狂的。
“别动,”毕晓普毫不客气地命令道。“如果你不停止挣扎,你的脑袋最后会变得像鸡蛋一样光秃秃的。”
“让我走!”她的声音带着极度的惊慌。她必须离开。
“稍等一下,”他厉声说。
他坐起来。被子落在他的臀部周围,莉拉看不出他是否穿了什么内衣。她让两只脚从床边垂下来,晃动着,然后着地。当她站起来时,他看见她穿着睡衣。这说明他们之间很亲密,像这样的亲密关系,她本来是不允许的。她很快地扫了一眼,发现她的晨衣搭在房间内一张有着薄衬垫的椅子的扶手上,她够不到。
“闭上你的眼睛,”她厉声说,把被子紧抓在胸前。
“闭上我的眼睛?”毕晓普以怀疑的口气重复这句话。“我们已经结婚了,你还怀着我的孩子,你要我闭上眼睛?”
“闭上你的眼睛,”她咬牙切齿地说。目前的境况,她不需要别人来提醒。
“你现在穿的那件东西,足可做该死的马戏团帐篷。”
“别骂人,一位绅士决不应该提到一位淑女的贴身内衣。”
“贴身内衣?”莉拉一回头,正好见到毕晓普嘲弄地耸起一条黑眉毛,说:“我见过穿得更少的修女,而且我从来不自称是一位绅士。”
“你事实上当然不可能自称是一位绅士。”但是她的挖苦是敷衍了事的。她咽了一口唾沫,克服一阵突如其来的恶心。现在不行。唉,上帝保佑,现在不行。这种恶心自上个月以来就不时发生,只要她的脚一下床,就会突然恶心;上帝啊,今天早晨可不能呕吐。但是她的前额正在渗出汁珠。她的胃翻腾着,她强忍住。毕晓普一定看见她脸上的血色正在消失。
“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莉拉对他声音中那种刺耳的关心并不领情。她又咽了一口气,拼命想推迟不可避免的恶心。她的胃又在翻腾,她呻吟了一声,从床边向前一扑,她忘记了自己穿着睡衣,她扑向梳妆台,扑向梳妆台上面的那个瓷碗。她刚刚拿到碗,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她前面的地板上,她又要呕吐了。
一刹那间,毕晓普来到她身边。他一只手抓住她的头发,把头发从她脸上向后撩开,一条胳膊搂住她的肩膀,扶持她颤抖的身子。
“走开,”莉拉在呕吐间歇时呻吟着。“请走开。”
“别犯傻了,”他对她说,那不耐烦的口气和他温柔的动作完全不相称。“我以前见过别人呕吐。”
“你见过什么,我不在乎。我要你走开。”她有生以来从没像现在这样感到羞辱。要呕吐已经够糟糕了,而有他在身边则使事情糟糕十倍。
毕晓普没有理会她,继续扶持着她,直到她的胃平静下来。呕吐过后,莉拉只能闭着眼,软弱无力地靠在他的膝盖上。她想再次命令他走开,同时又想转过身子伏在他怀里,像个孩子一样呜咽。
“漱漱口吧。”
莉拉睁开眼睛,发现瓷碗就在她前面。“我不能喝那里面的水,”她不由自主地抗议道。
“是乾净的。漱漱口吧。”
他的语调完全是就事论事的,莉拉竟忘了自己的窘态。她太虚弱了,无法争辩,就照他的吩咐做了。
“你想回床上吗?”毕晓普把她额前几络潮湿的头发向后拂去。
“我想死,”她咕哝道。
“今天不行,”他无情地说。他站在那里,把她拉了起来。
莉拉靠在他身上,打起精神朝床那边走去。但是,当她的身躯摇晃时,他一条胳膊悄悄移到她膝下,把她搬了起来,不费力地抱着她走,仿佛她是个小孩似的。她身高五英尺八英寸,并没有经常感到自己瘦小无助,可毕晓普使她觉得自己几乎是弱不禁风的。她有点喜欢这种感觉,但这并没有使她心情好转。
“我能走,”她生气地说。
“你会脸朝下倒在地上。”他抱她的动作非常温柔,与他那冷冰冰的声调完全不同。
他的胳膊搂抱着她,她的胳膊压在他宽阔的胸肌上,使她感到几分奇特的舒适。莉拉极想把脸蛋贴在他的肩膀上,闭上眼睛,让他照料自己,可是她必须抵制这一强烈的欲望。当他走到床前,把她放在床上时,她感到一阵小小的─一非常小的──遗憾,这是她无法否认的。
他往后退去,她看到他穿着一条羊毛内裤,这才松了一口气。这总比他全身赤裸裸的要好些,然而恼人的是,这条内裤低垂在他的臀部上。莉拉发现自己的目光追踪着那排像箭一般越过他腹部、消失在裤腰下的黑黑的汗毛。她急忙把目光移开,她的脸蓦地通红。
“看在上帝份上,穿些衣服吧。一位绅士决不会光着大半个身子出现在一位淑女面前。”
毕晓普仔细地端详了她一会儿。他有生以来还从没遇到过像她这样的女子。她坐在那里,头发蓬乱地披在肩上,皮肤是撇去乳皮的牛奶的颜色。虽然他刚刚在她连胃都要吐出来时扶持了她五分钟,可她仍能设法在说话时让人觉得她像个正在向乡下人颁布敕令的女王那样盛气凌人。
他两条胳膊交叉着放在胸前。“我觉得一位淑女似乎不会注意到一位绅士光着大半个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