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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7 页

 

  “其实是自己不够坚强,而周遭的人又都对这种事习以为常,身不由己,根本是骗人的。在那种靡烂的地方,渐渐的,你就会迷失了,”他困惑的转头望着船顶,仿佛那儿有什么答案,想了半晌才又说道:“当时我十四岁,父亲硬拉我去逛了窑子,还花了大钱替我买了一个很美丽的女孩,她是那窑子里身价最高的清倌。我父亲显然急于把我变成像他那样子的人——拥有权力和金钱,还有女人。世上的男人终其一生,追求的不就是这几样?尤其看我父亲做了相同的事从不引以为耻,虽然不喜欢,我却从不曾怀疑那是错误的。”

  慕容轩咬着唇,末了终于爆发出来:“我真希望我当时是懦弱的,临阵脱逃被取笑的耻辱至少也高过于事后的罪恶感。那女孩大我两岁,她躺在我身下,两眼空洞,一直哭泣。看着床上的落血,我一点也不得意,只觉得我好象杀死了她。”

  骆泉净被动的听着这一切,心里有些奇异的骚动,但始终没出声打断。

  “当你是个男人,没有人会说你做这件事不对,尤其在妓院那种地方。就算我父亲没买下她,她也逃不过被其它人蹂躏的命运……但后来我还是悄悄替她赎了身,可是那种对自己厌恶的感觉并没消失。我离家出走,没离开惠山,就留在城里一间最大的玉器坊里当学徒,这一待将近十年的时间。”他张开眼,转头只能蒙蒙眬眬瞧见骆泉净那平静如常的脸,没有嫌恶、憎恨,或其它的……。

  原来留在玉器行只是为了暂时有个栖身之所,到后来竟在雕刻玉器上发现了自己的天分,虽入门时间不过三年,却已经发展成玉器行中的巨匠。

  玉器坊的师傅先是吃惊,转而倚重他,后来更有把店铺传给他的打算。

  那时他几乎要相信,刀下千变万化的世界,就是他平平静静的未来。哪知到头来,竟还是抵不过娘的一句哀求,回到了慕容家。

  但如果不这样,他又怎会遇见她?

  真是胡涂了,慕容轩闭上眼,对自己嘲弄的一笑,想着自己真是醉了,醉得连梦和现实都分不清。

  “我不是在为自己辩护,我就是我,我做我该做的事,我也许没善心,但我至少诚实。”

  他仍旧喃喃说着。多少年了,他从不曾在他人面前敞开心做过这样的歼悔,也许骆泉净真的对他有种特别的影响力,或许,他也希望藉这种方式解开心理的那个结。

  那是他的故事,做为旁人,绝对没有权利去鄙视他。

  她多想这么说给他听,可是却又不敢惊扰他半分。

  直到均匀的呼吸声起,骆泉净等了十分钟,才确定他睡着了。

  替他盖上褪至一旁的外衫,她仍注视着他。这期间不知道有多少次,她想伸手去抚摸这张严肃的脸庞,抚平他固执的嘴角,想象他在莲渠的那个美丽的下午,朋没有半点强悍的暖暖微笑。

  可想了千百次,骆泉净仍然没伸出手,一会儿,她突然扶着脸颊,闭上眼,温暖的笑了。

  如果这一生所求无多,那又何必想念那个微笑?

  她隐隐约约相信:他们俩的人生已经在同一条路上,也许相隔遥远,但一转头,总能望见彼此的背影。

  她真的不贪心,对她来说,这样就够了。

  第五章

  栖云画舫。

  谷樵生遥遥望着湖面,朝着骆泉净同一方向,不时打量着骆泉净,对方却没说话的意思,他有些无奈。

  隔了一个月,总算盼到她上船了。明知道她对他冷淡,可谷樵生还是有些失望。

  “泉净。”

  她转过头。

  “咱们这么久没见,你没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对这番话,骆泉净只能坦白又歉意的摇摇头。

  几乎每个人都在问她相同的问题。说话很重要吗?骆泉净是真的困惑。从前在唐家,她说的话越少,就越能避免挨打。久而久之,她反而习惯了这样。况且,她自认和谷樵生没话可谈,虽然他待她特别好,可那不代表什么。

  “也罢,说下定,这才是你。”早预料到她不会回答有关自身这一类的问题,谷樵生倚着船,一会儿突然笑了起来。

  “开口说话,很重要吗?”

  “当然重要。那么你认为什么事对你来说,才是重要的?”

  她停了一下,望着他时,回答得慎重:“我只知道,非干己事懒开口,不受人情免厚颜。”

  “话多易招是非,话多不如少,少又不如巧,巧更不如无话可说。”她看了看他,口气变得有些嘲弄。

  “再说,有些心情,对外人怎么说,总是说不清的,不过到头来终成虚话,这样一来,倒教人厌烦了。活在这世道,人生处处都是艰险,独独只有自己最明白自己的忧虑,对人说了又能如何?”

  “难道,你真的要在这儿待一辈子?”

  男人都喜欢自以为是的说这种话吗?骆泉净停顿了一下,走进船舱,径自取来炕上的热水,将几上茶壶里的旧茶叶拨尽,换上新叶。

  “如果你不嫌弃,就跟了我吧。”谷樵生终于鼓起勇气开口。

  沸腾的茶水差点烫着骆泉净。停了倒茶的动作,她错愕他竟如此直接。抬起头,却只见到谷樵生秀逸的脸庞透着认认真真的表情。

  面对她的目光,谷樵生有些羞赧的搔搔头。

  从头到尾,骆泉净只有困惑不解。她在谷樵生对面坐了下来,整个人依然沉默着。

  “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意外,但是请你明白,我是真心的。你跟了我,不用天天这么辛苦烧菜,你可以过你喜欢的日子,唱你喜欢的曲儿,更不必时时对着客人的脸色,弄得自己不开心。”

  听到这些体己话,骆泉净该觉得高兴的。这教坊里的歌娘,最终图的也不过是从良,尤其是能碰到像谷樵生这般温柔的男子。但是不知为何,她只能愣愣的望着他的脸,却始终无法说什么。

  她的人和她的心一样诚实,无论客观的理由多么诱人,她就是不能。

  人一生倘若真只是图个温饱,那太容易了。就像她过去那样,刻苦耐劳,对一切不合理的事皆逆来顺受,但结果又如何?

  教坊的日子,她从谭姑身上学得最彻底的,就是冷眼旁观一切,却不妄下定论。

  新生之后,她从此要照自己的意志走,绝不再让自己心碎一次。

  “泉净,请你相信我,我真的会对你好的。”他情急地握住她的手,这双宽大的手掌,在她感觉里却是那么荒凉贫脊。

  哪种好?她心里默默的问。像慕容轩对她那样吗?

  瞪大眼睛,骆泉净为心中的想法微微震惊。她早知道自己对慕容轩感觉不一样,但还是不解,为何那个人的名字这样轻易就浮上心底?

  那么自然而然,连思考的余地都不曾有,就拿谷樵生和他做比较?

  “也许,比不上慕容家的财富,但是……。”谷樵生仍叨叨不休的说着。

  “温饱是没问题的,是不是?”打断他话的同时,再一次,笑容自她脸上隐去。她错愕了!因为这一次是他先提及了慕容轩,明知道这样是不礼貌的,骆泉净忍不住追问他的话:

  “我不明白,为什么要跟慕容家比?”

  不愿意慕容轩在此时介入他的问题里,谷樵生避开问题,直视着她。

  “泉净,只要你一句话,相信我,我一定会对你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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