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知道……又能怎么样?白苇柔绝望地垂下头。她只是个依附求生的下人,没约没雇,任谁都不会来找她的。
伤心和痛楚吞没了她整个人,倪振佳被刺伤前那些恶毒的话慢慢地渗进她心里。白苇柔闭上眼睛,一直硬撑着不肯落下的泪至今才滑下,脸上一片湿濡。
如果她在进怡香院前就死了,今天也就不会承受这么多痛苦和辱骂了。
黑暗中门开了,一个人影蹑足走来,熟悉的声音试喊着她:“苇柔……苇柔……”
一双手伸过来扳起她的头,接着是刺目的烛光。白苇柔睁开红肿的双眼,吃力地瞪着眼前一张忧心的脸,涣散的瞳孔好一会儿才集中。
“我是杏雪,你记不记得?”江杏雪扶着软弱无力的她,声音哑了。
好一会儿,白苇柔终于认出她来,眼泪滑了下来,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看见昔日的姊妹淘变成这样,江杏雪抱住白苇柔,再也忍不住哽咽。她早知道事情不对劲,要是此趟她没跟来,白苇柔的命岂不枉送了。
“那活该绝命的臭混账!毁了他膀子算便宜他了,你怎么不干脆杀了他!”江杏雪红了眼眶,随即咬牙切齿地骂出声。
“你怎么……你怎么会在这里?”白苇柔喘息着问。
“我跟嬷嬷到这儿来的。还以为你真的走远了,不再回来了,谁晓得竟在这儿碰到你。”江杏雪替她拉好襟口那截被撕开的衣裳。见她泪水潸潸地淌,任谁也忍不住心酸。“别哭了、别哭了,你伤得这样重,我得想办法把你送走。”
“这儿是倪家……逃不了的。杏雪姊,你赶紧走吧,再待下去,只怕连你都牵扯进来了。”
“哪有这种事,总有人能帮你吧。”
有!当然有!白苇柔头痛欲裂地想着,方才那个梦……她眼前浮起一个男人的眼睛,宁静如太湖水……白苇柔僵冷的手指忽地揪紧了江杏雪的裙摆。
“去乔家,去找乔家的少爷,只有他能帮我。杏雪,拜托你,拜托你……”白苇柔边哭边说,彷佛溺水的人在绝望中攀住一块木板,求生的意志驱策她喊着,最后体力不支地昏了过去。
☆ ☆ ☆
“备车,我要回去。”江杏雪一身艳红的披风火焰般的奔出来,尖声疾呼着车夫。
“杏雪,你要去哪儿?”江嬷嬷追过来,一脸怒火:“没看到这儿情况乱糟糟的吗?你就不会帮我想想办法吗?”
江杏雪捏紧披风,钻进车后,扯开车廉没好气地横了江嬷嬷一眼。
“嬷嬷,你真是老糊涂了!这一团乱槽槽是我的错吗?”她恼怒地开口,腥红的指甲紧捏着车廉。“要不是你贪那么点钱,对苇柔不放手,事情会闹成这种地步吗?容我劝嬷嬷一句,倪少爷已经受伤了,这事要深究起来,嬷嬷也有一半责任。咱们知趣点,走为上策才是;要是扯上甚么人命官司,到时别说你和我,说不定就连怡香院都得赔进去!”
“甚么人命官司?”江嬷嬷吼起来:“你少在那儿乌鸦嘴,没干没净!”
“我没干没净,你才是老混账呢!现在都民国了,上头的大老爷可不比以前那样好说话,死了人可要偿命的。倪振佳的命是命,苇柔的命就不是命?你等着看吧,要是苇柔也出了半点岔子,她老头的借据是握在你手里,你可要负全责的。”
江嬷嬷被她说得有些发毛,又想起白苇柔满身的血,不禁也瑟缩起来……
“那……我该怎么办?”
江杏雪耸耸肩,发冷的手指掐着裙摆上被白苇柔抓出的一团血渍。
见她一脸漠不关心,江嬷嬷也恼了。
“你就不会帮我分忧解劳吗?苇柔从前跟你也是手帕之交,你就这么狠心?”
分忧解劳?听到那些话,江杏雪怒火中烧,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直接把廉子扯下,一把砸在这老娼头的脸上。
她不怒反笑,笑得事不关己。“嬷嬷呀,你真是老糊涂了,手帕之交又怎么地?怡香院这种地方只看现大洋,至于分忧解劳,省省吧。嬷嬷,我江杏雪是到这儿来挣钱的,分忧解劳这种用脑的事……”她伸长颈子,恶毒地在江嬷嬷面前摇了三下头。“我──不──会!”
“你你你……”江嬷嬷气得老眼昏花。“算我白养你了!”
江杏雪没空理她,眼前尚有更要紧的事待办。照天色看来,这场风雪会愈下愈大。她低声吩咐车夫赶紧起程打道回府,把留在原地的江嬷嬷气得捶胸顿足。
等离了倪家更远,江杏雪才颓然坐倒在轿内;前一分钟对江嬷嬷的伶牙俐齿全没了,剩下的只有廉外风雪渗入轿内透人心肺的寒冷。
妓女的命,岂是个“苦”字能道尽的?她探出头去,咬牙要车夫改道前往乔家。
想起白苇柔那绝望的求救,江杏雪吞下喉头的硬块,掏出手绢,按住湿润的眼角。
眼前不是难过的时候,她只希望能来得及赶到乔家;其它的,她几乎不敢再想了。
第五章
“外头有个女人,她说……她说她知道苇柔在哪儿。”乔恒三步并两步地跨进来,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不到两分钟,江杏雪被迎进层层大门;一见为首的男子,虽未曾见过面,但他脸上的焦灼足以让江杏雪认定这男子便是乔释谦。
这张媚艳的脸蛋是赵靖心陌生的,女子一身荷色衬白底的棉袄衫,宝蓝色绲边的明绡裙,加上五官分明的脸蛋;选在这时候过来,令她特别不安。赵靖心盯着对方,下意识握住丈夫的手。
“初次拜会,多有叨扰,乔少爷请包涵。”江杏雪微微一福,垂眸笑道。
“你好。”他略略欠身。“姑娘何许人也?”乔释谦也好奇来者的身份,那气质显然与身上过于华丽的服饰不合。
“这乔少爷就别问了。”
“苇柔在倪家。”她说,没回答他的话。
“你怎么知……”赵靖心紧急收口。
“甚么意思?”乔释谦早顾不得其它,错愕地瞪着江杏雪,“她在倪家?她为甚么会在那儿?”
“你去一趟就都清楚了。快点,她伤得不轻。”
最后那句话几乎杀了乔释谦。他脸色发白,大步冲了出去,赵靖心从来没见他这模样,整个人也呆了。
“你去哪儿?”赵靖心追上前问。
“她的话你没听见吗?”乔释谦恼怒地说。
“可是就要用晚膳了,娘那边……”
“我没心情吃饭。你跟娘说一声,我忙别的事,一会儿再吃。”
“姑娘是谁?”转过头见江杏雪还站在原地,赵靖心咬牙开口。她不喜欢这个女人,虽然对方一脸的笑,但那气势太尖锐;尤其,又摆明为白苇柔而来。
“乔夫人何必问呢?”她还是那八面玲珑的笑。
就在乔家大门口,乔释谦匆匆越过迎面而来的赵正清;后者叫他,乔释谦充耳不此,匆匆忙忙走了。
“乔贵,我姊夫是怎么了?”赵正清拍拍外袄上的雪粒,不明所以。
“赵少爷,咱们找苇柔去,不多招呼。”乔贵也没多理他,擎着伞急急跟上主人的脚步。
“苇柔?苇柔怎么了?”赵正清问不着答案,只见这主仆俩慌成一团,心也跟着七上八下,三步并两步地冲进大厅。
江杏雪正巧转过头,两人的目光隔着道薄薄的门相视。
赵正清还没开口,江杏雪已经回过身,客气地对赵靖心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