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疑,猜忌、戒备,都已经是过去式。
她记得的,是他拥抱她时毫不保留的热情;她深切了然的,是他凝望她时那份坦然的渴望。
在这一刻,她豁然开朗,即使此时他对她拔枪相向,她也不会闪躲!
如此领悟,使她自己也无法不惊异。除了伍叔,她从未完全信任过任何人。
是什么让她全心全意的相信他?
她的眼光追随他的身影,那坚定的脚步传达无可置疑的镇静,使她的心也定下来。
王应德对汴千赫硬声道:「香港那边是在搞什么?」
「可能有诈。」
王应德眯起眼。「怎么说?你有我不知道的情报?」
「我们早上发给香港的confirm密电,刚刚发现有人截听。」
「什么?」王应德猛然跨前一步。
「我建议你立刻将孩子改换地点。」
「为什么?除了我自己,和两个负责看管的人以外,没有人得知那地点。」
「既然有人可以截听密电,必然已渗透到你身边。」
王应德闻言,脸色一沉,眼神变得阴骛。
「秦三,这是你的责任!」
秦三,这必然是他卧底的假名。任京仪心念一动,知他本名,世上有几人?
情势险恶,她仍不禁失神了几秒,眼光凝聚在那个刚强的面容上。
「我及时发现,并未失职。」汴千赫神色不变,「只要你下令改换地点,我可以负责完成交易。」
他顿了一下,又说:「当然,若你要取消交易,改天再谈,自然更万无一失。」
一进一退,不卑不亢,恭谨地让王应德来发号施令,却又微妙地扭转情势,任京仪似乎窥见了汴千赫潜伏黑道,及得以打入核心的关键因素。
王应德冷硬的面容沉吟半晌。
「刚才湘帮买主来电,临时要改派人来交头,现在看来,整件交易可能都是他在搞鬼!」
汴千赫没有应声,只是沉著等待。
王应德忽然冷笑一声,喃道:「好,乾脆取消交易,让湘帮的人冒个几天冷汗。」
汴千赫微蹙眉。「几天?孩子不是已经入柜了?重新安排不费事吗?」
「何必重新安排?在柜子睡个几天又不会怎样,反正开航後还不是照睡不误。」
任京仪只觉全身血液倏然发冷。
什么样的人渣,会将上百个活生生、原该蹦蹦跳跳的孩子塞进货柜中,然後任其自生自灭?
当然,那些孩子绝无法活脱蹦跳,他们被挤在某个不见天日、不透空气、溢著刺鼻排泻物的箱子中,正哭到声嘶力竭……
她揪心地闭上眼。
「我是考虑到货品的价值。」汴千赫平静地接口,「孩子被接收时身体情况越好,买主那边可能有的麻烦就越少。」
任京仪深吸一口气,咬住的牙关也放松一分。
何等自制!汴千赫此时展现的钢铁意志,她不敢说自己也能办到。
王应德却摇头。
「好不容易弄上船,上上下下的,被发现的机率大增,不值得。」
汴千赫没有再出声。
怎么办?怎么办?任京仪知道,汴千赫若再开口,就显得太婆婆妈妈,反而惹人起疑。
天,她恨不得此时一枪解决掉王应德,但孩子怎么办?
如果无法现在查出,王应德那两名狗腿听到风声,或迟迟没接到王应德的指示,发现有异,是否会立刻转移阵地?甚至更糟,将孩子谋害,好销毁证据……她不愿去想那种结果。她不能!
但现在骑虎难下,进退不得。紧窒的氛围中,她突然感到胸口冰凉,发鬓滴下汗水——
不,不是汗水,是雨,开始夹著海风而来。
雨势迅速转大,甲板上的人纷纷移到下层,王应德也往船舱而去,在手机上按著号码。
瞬间,她知道该怎么做了!
既不能取命,就只有生擒一途。逮住王应德,逼迫他吐出地点!
一下决定,她本能地就要行动,眼角却瞟到一个黑影正向她的方向移动,立时僵住。
汴千赫……
她诅咒自己一声,天!情急之下,她竟忘了考虑汴千赫此刻的角色,和他可能采取的行动。
差一点,她就只身硬闯了,在没有和汴千赫照应配合之下。
他并没有动手,那么,是有了其他的应变计画?
是什么呢?
她自认藏身隐密,就算汴千赫预料她会潜进来,也无法轻易看出她确切的所在处。
风雨之中,一切都显得模糊,倒给了汴千赫绝好的机会给她讯息。她屏息等待,心跳急速,看他在一尺之远的船缘停下。
「不要出面。」汴千赫轻声开口,内功穿透雨声将话传给她。
任京仪将湿发从眼前拂开,深吸一口气才答,「你准备怎么做?」
她该更冷静沉著,考虑周全一点,这一点,汴千赫胜她百倍。她希望,终有一天她能追得上他。
「暂时按兵不动。」
按兵不动?他宁可让孩子再受几天苦?就算是为了救命,如果……有几个熬不过呢?
舍少数而救多数?
不!这不是她可以认命的选择。
她忽然想起在王应德屋中中毒的那次,同伴们不幸遇难,而汴千赫为了顾全大局,按兵不动。
不,他并未按兵下动。他救了她,冒著几百条人命牺牲的代价,也赌上他自己的性命。
他是无情,还是有情?可以为孩子牺牲探员,却又为她抛开一切?任京仪在寒风中抱紧自己的手臂。他有他的决定,她不能妄加批判或否定,但,她也有自己的决定。
看著他的侧影,雨打湿了他精短的发梢,打亮他平削的颧骨,宽阔的肩像是可以承受全世界的重量。
「趁雨下船,我会再和你联络。」
他说完,转身欲走。
就这样?
要她空手回去,明知每一秒钟的等待,对那些孩子来说都是酷刑?
她几乎难以克制要出声唤回他,但随即被一股疑惑攫住。
他为什么都不看她?
他越走越远,那背影无比寂寥。
不安感窜升,她蹙起眉,全身戒备也倍增。
从她开口以後,他明明知道她的藏身之处,大雨之中,即使跟著潜入铁链後与她密谈,都不可能被人发现。
但他却保持一尺之距,甚至未曾正眼看她。
那似乎可以穿透人心的目光,一向锁住她的不放,如同要吸入她的灵魂,合而为一,而这次却避之唯恐不及?
她倏然抓住身前的铁链,豁然领悟。
他要独自行动!
天!她怎么没听出来?
「暂时」按兵不动!他没有骗她,只是刻意误导他会「暂时」等待,等的是她安全离开。
然後,他会独自进行她刚才准备的计画,逮住姓王的,就算得一根根折断姓王的指头,也要逼问出孩子的所在!
不顾一切,只除了她的命。
他宁可将她诱开,独自拚命,也不愿将她卷入危险中,即使她可以成为他的最佳助力。
她咬紧牙,咬得牙根都快出血了。
汴千赫!你要我抱恨终生吗?你宁可我恨你?
她不懂他,怎么也不懂。但他懂她,明白一对上她的眼,很可能会被她看出端倪,也可能……无法克制自己,抓住最後的机会道别。
单枪匹马拚命,在她是一时的冲动,十八岁的热血沸腾;在他,是冷静而全心全意的决定,截然不同的牺牲,却是一样的疯狂。
她发白的双手拉弯了铁链的圈扣,自己却浑然不觉,蓦地湿冷的脸颊感到一片热流。
好!她是年轻气盛,但不是需要保护的温室之花。就算多花了几秒钟的时间,她毕竟看透了他的计画,掌握住他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