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餐过后,她一直感到自己的呼吸似乎受到了压抑,胸口好象堵着什么不舒服的、难以忍受的东西。
想到伯爵竟然有一段时间臆想她会认真考虑上校的邀请,她简直不能忍受。
然而,不管她听了上校的建议是多么震惊,实际上还多么厌恶,她都不可能告诉伯爵,或用适切的言辞说出来。
现在她所能想到的,就是伯爵对她很生气,她感到好象被包围在一团雾中,而不是沐浴在阳光下。
她不得不对朱利叶斯说的每一个词、每一句话都费了她很大的劲,因为每说一个词、每说一句话都把她的思绪从伯爵身上移开回到朱利叶斯身上。
蒙彼利埃水泵房平淡无奇,不能给人以深刻印象。这是一座长形的、未作大肆修饰的建筑物,只有些木头圆柱、一条游廊和中央上方一个供乐队使用的小音乐台。
台上已里满了乐师了,奏出一阵阵柔和的音乐。那些喝泉水的人走到水泵旁,领取一杯泉水,随后四散站着,边饮边聊天。
朱利时斯替吉塞尔达取来一杯矿泉水,送到吉塞尔达手里,低声说:
“你看起来多么可爱,巴罗菲尔德夫人,因此谁也不会相信,你居然需要饮用矿泉水治病。”
听到他说话的那种音调,吉塞尔达不由得感到羞怯,就急急忙忙地说:
“想想看,也真奇怪,所有这些人到这儿来都仅仅是因为九只鸽子。”
“鸽子?”朱列叶斯掠奇地问。
“你还没听说过这传说?”吉塞尔达问道。“这矿井的治疗特性是大约一百年前被发现的,当时人们注意到鹊子成群结队飞来啄食这里的盐矿沉积物。”
看来朱利叶斯对他的话并不特别感兴趣,但吉塞尔达一心想要继续讲下去,她说:
“结果发现矿井中的水富有各种天然矿物盐,于是切尔特南的人意识到,别的矿泉,象巴思和汤布里奇,都在繁荣兴旺,就想方设法让有关他们矿泉水疗效的谣言迅速传播开去。”
“这肯定给这个城市带来了大量的钱财,”朱利叶斯说。
他说话的口气里充满了妒忌,吉塞尔达轻轻叹了一口气,心想除了她自己沉重的债务之外,要叫他考虑任何别的事情都是非常困难的。
由于她担心朱利叶斯可能会变得过分亲密,就向周围打量了一下,看见有一位仪表高贵的人,下巴上蓄着一撮拿破仑三世式胡子,上嘴唇浓密的胡髭两端修饰得尖尖的,就问:
“那就是法国的奥尔良公爵吗?”
朱利叶斯顺着吉塞尔达的视线望去,随后点了点头。
“对,是他。”
‘我听说他到了这里。今晚他将去剧院看上校编演的戏。”
“你是怎么知道的?”朱利叶斯问。
“上校到我们那里去过,当时我们正在吃早餐,”吉塞尔达解释说。“他还邀请伯爵和萨默科持上尉一起坐到舞台幕前侧的特别包厢里看戏。”
她芜尔一笑,又继续说:
“他们坐在那里真够有意思的,因为他们几乎也成了剧中的人物。上校在第二幕结束的时候要坐到他们那里去,由舞台上的一个演员向他开枪射击,把他打死。”
“你不能跟他们一块去——你要跟我一同吃晚饭,”朱利叶斯几乎是恶狠狠地说。
“是的,当然去不成了。我还没忘记那事呢,实际上,上校的邀请里没把我包括进去。包厢里没有空位。”
“即使他邀请你,包厢里有空位,我还是一定要你践约。”
“我信守诺言,不会失约的,”吉塞尔达说。
她见朱利叶斯面露喜色,心想自己的判断不错,即使朱利叶斯是为了她的钱财打算向她求婚,他也多少有那么一点——那怕是微乎其微——对她的爱慕之情。
她正打算把自己的杯子递给朱利叶斯,同时说自己已经喝完了——吉塞尔达心里十分肯定,这水变得越来越难喝,每喝一次都比上一次更难下咽——就在这时,出乎意外地突然钻出了一个女人,站到朱利叶斯身旁。
“我想跟你谈一谈,林德先生。”
那女人突然说,话音里带有某种引人注意的命令口气,朱利叶斯转身面对着她,显然吃了一惊。
“我想告诉你,”那女人继续说,“今天下午我要离开切尔特南了。”
这时,吉塞尔达猜到了她是谁。
再清楚不过,这女人的容貌非常不讨人喜欢,年龄也快到中年了,吉塞尔达肯定她就是埃米莉·克拉特巴克。
事实上她确实是丑陋不堪,然而正因为是那样地奇丑,吉塞尔达禁不住认为她有些可怜。
她衣着华丽,然而裙袍并不得体;头上戴的女帽装饰着鸵鸟的绿色羽毛,但插得太多,过分地炫耀了;手腕上和颈项上佩戴的珠宝首饰虽说非常贵重,却也过分炫耀了。
吉塞尔达不由得注意到,这女人试图用来掩盖自己粗糙皮肤的化妆品涂抹得也毫无分寸。
或许因为她过于激动,上下嘴唇涂的唇膏都已经弄污了,很容易看出她实际上异常紧张。
“如果你今天下午要走,我就不得不说声再见,祝你一路平安,”朱利叶斯说。
他已经从猛一见到克拉特巴克小姐后的吃惊状态中回过神来了,摆脱了似乎一时张口结舌的局面。
“我有话要跟你说。”
朱利叶斯极不自在地瞥了吉塞尔达一眼,可是他无计可施,没办法阻止埃米莉·克拉特巴克继续讲下去。
“我初到切尔特南的时候,”她说,“你在一定……程度上唤起了我的一些希望,现在我认识到这不过是我个人的一部分……空想,可是由于你至少在一个短时期内让我感觉到……我也是个女人……就象其他女人一样……所以我要谢谢你。”
“要……谢谢……我?”朱利叶斯结结巴巴地说。
毫无疑问,他这时一定十分窘迫。
“是的,要谢谢你,”埃米莉·克拉特巴克说,“我一生中从未有过多少幸福快乐,可是,在这最后一个月里我幸福快乐过了。虽然我知道再有奢望……是愚蠢的,可是我至少会有一些……回忆……对你的回忆,林德先生,以及所有那些……你对我说过的美好言语。”
她在说最后几个字时,已是呜咽出声了。紧接着,她把俗气地饰有大量鸵鸟毛的头一低,转身走开了。
朱利叶斯呆呆地注视着她离去,过了一会儿转身朝吉塞尔达怒气冲冲地大声说:
“嘿,真是!我简直难以想象,有谁会象她这样毫无自知之明,这样……”
吉塞尔达伸出手去,紧紧抓住他的手臂,手指头都快掐进他的肉里了。
“追上她,”她执拗地说,“追上她,说上儿句好话。让她听到一些值得回忆的话。要友好些……真的要友好些。这对你没什么损失……可这对那位可怜的……女人却意味着……一切。”
她一时以为朱利叶斯会公然反坑她,拒绝照她要求的去做。
这时她跟朱利叶斯四目相视,朱利叶斯看出,吉塞尔达是多么真挚地要他这样做。于是,朱利叶斯急忙向后转,大步追向埃米莉·克拉特巴克,这时她已沿着长长的林萌道走出老远了。
吉塞尔达看见他们一起站到两棵树之间的树荫下交谈,后来,她似乎觉得他们的谈话纯粹是私人之间的谈心,不应该看,就将自己的杯子送回配制矿泉水的柜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