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杯子放下时,觉得自己的手在发抖,她心里明白,自己不仅披埃米莉·克拉特巴克哀婉的神情所感动,而且还痛恨着朱利叶斯,恨得那么厉害,连她自己都感到惊奇。
她不仅恨他,而且鄙视他。
一个男人——随便哪个男人——举止行为怎么能象朱利叶斯对待那位可怜的丑八怪那样呢?虽然她长得丑,却也是天生如此,而且她仍然象任何别的女人一样有七情六欲。
吉塞尔达可以想象得出,朱利叶斯是那么漂亮潇洒,出身高贵,因此当他在埃米莉·克拉特巴克的生活中出现时,多么象一颗划过夜空的流星。
当然。她当初到切尔特南来,曾希望朱利叶斯曾经向她表示的关注与爱慕之情,会转化成正式求婚。
那女人恐怕会成天地想到他,吉塞尔达暗自在心里说,夜里也会梦见他。
吉塞尔达不用问就十分肯定,埃米莉·克拉特巴克以前从没遇到过象朱利叶斯那样身份的绅士。
如果不拿他与伯爵,甚至与亨利·萨默科特或上校相比,毫无疑问,他肯定算是相貌出众的。
随后。突然地,象一扇窗户一下子关上了百叶窗,他不再理睬她了,而是象伯爵希望他做的那样,把注意力集中在一位更有钱、肯定也更加漂亮的女继承人身上。
“一个人怎么能够这样卑鄙无耻呢?”吉塞尔达暗自问道。
紧接着她又想,自己在这幕戏里所扮演曲角色不也是几乎同样应受指责么。
朱利叶斯对埃米莉·克拉特巴克弄虚作假,装出实际上并不存在的一副爱慕之情。而她呢,在扮演一个假角色,只是为了欺骗朱利叶斯,还因为伯爵希望能阻止他跟那位不幸的可怜虫结婚。
吉塞尔达自譬自解,心想埃米莉·克拉特巴克即使与朱利叶斯成了亲,她所受的痛苦将会大大超出她此刻所感到的痛苦,但这种想法也不起作用。
因为她心里非常清楚,爱情并非众远象小说家所描绘的那样美满幸福的。
爱情是痛苦,爱情是灾难,爱情是她对目前感到不能获得的东西的一种渴求。她在心中把自己与埃米莉联系起来,在这个问题上她们俩有同感。
她们俩都同样爱着一个无法得到的男人。她们俩都面对着黑暗渺茫的前途,没有希望,没有光明。
吉塞尔达一心想着心事,因此她猛可地听到朱利叶斯的声音,意识到他又在她身边时,不由得吓了一跳。
“你要我去谈,我谈了。”
他的口气里带有愠怒的调子,这告诉吉塞尔达,他跟埃米莉,克拉特巴克交谈的那一刻是很不好受的时刻。
“谢谢你。”
他们开始机械地从水泵房往回走。“今天下午你愿意跟我一块乘车吗?”
“恐怕没有可能,”吉塞尔达回答道,“我要替伯爵去换几本书,还有些其它事情。”
“他要是今晚打算去剧院,下午就会休息的。”
“他可能希望我为他朗读。”
古塞尔达不加思索地随口说出,跟着就大吃一惊,因为她听见朱利叶斯说:
“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为我堂兄做这些事。不管怎样,他毕竟有一大群仆人侍候呢。”
她适才忘了自已是有钱的巴罗菲尔德夫人,不必侍候任何人。于是,为了把刚才的错误搪塞过去,她很快地说:
“我跟你说,我这人非常愿意帮助人。伯爵毕竟是在战场上负了伤,他们这些壮士为我们跟独裁者拿破仑·波拿巴作战,我们不论为他们做多少事,都是应该的。”
朱利叶斯看上去只是更加生气,她知道这是因为他自己没上过战场。
“除此之外,”吉塞尔达说,有意地加以发挥。“我想去威廉斯图书馆,试一下台秤。我希望在切尔特南这一段时间长了点肉,我觉得我想增加点体重的希望可能成功了。无论怎样,今天下午我到那里去了之后,就知道事实真相了。”
“可你今晚要跟我一起吃晚饭呀?”
“那还用说。我正……盼着呢。”
吉塞尔达说这些话确实要费好大的劲,然而她还是迫使自己说了出来。
她怎么能让伯爵失望、将自己对朱利叶斯的真实想法象她所希望的那样如实说出来呢?
过了一会儿,朱利叶斯似乎觉得有必要作些解释,就说:
“我跟克拉特巴克小姐的父亲在业务上有过些联系,就这样我们认识了。当然,那个阶层的女人总是把普通的彬彬有礼错当作完全不同的东西。”
吉塞尔达一下子感到自己透身冰凉了。
如果她原先恨他,那么此刻对他就恨得更厉害了。
要不是伯爵干预,朱利叶斯和克拉特巴克小姐这会儿无疑就会宣布订婚了,他怎么敢把埃米莉·克拉特巴克称作“那个阶层的女人”呢?
“我担心刚才谈到的那位小姐可能非常……伤心,”过了一阵她说。
“我肯定她过不了多久就会没事的,”朱利叶斯若无其事地说。“我向你保证,如果她很伤心,那决不是我的错。”
吉塞尔达渴望着要说出口的话在她的舌尖上打转;谢天谢地,这时他们已走到林荫小路的尽头,朱利叶斯的四轮敞篷马车正等着他们。
“在送你回德国别墅之前,有没有别的地方要我送你去?”他问。
“没有,谢谢。”
她感到不能再忍受朱利叶斯对她的接近,在乘车回去的途中他们都沉默不语,一到了德国别墅,朱利叶斯几乎以一种戏剧性的动作将马赶上了短短的车道。
“今晚要我来接你吗?”他问。
“我相信我能安排一辆上校的马车送我到北斗星旅馆,”吉塞尔达回答说,“路很近。”
“那么我会焦急地等着你的——非常、非常焦急!”
他抬起她的手指,送到嘴边,吉塞尔达费了很大劲儿克制自己,才没将自己的手指一下子抽掉。
她走进屋里,没脱女帽和披巾,就进了起居室。
伯爵就象她所预料的那样,正坐在落地长窗外的平台上读报。
吉塞尔达朝他走去,似乎觉得他的在场对她是一种安慰,而她也正需要这种安慰;她身上的某个部分还不由自主地注意到,伯爵看上去多么英俊漂亮,多么悠闲潇洒。
他抬头看着她走来,但没站起来。她走过去站在他的椅子边,谢天谢地又跟他在一起了,然而一时又找不到一个借口。
“什么事情让你心烦意乱?”他过了一阵问道。
“很……明显吗?”吉塞尔达问。
“对我来说是这样,”他回答道,“坐下,给我讲讲发生了什么事?”
“是……林德先生。”
“我猜想他已经向你求婚了。”
“没有……不是那事。”
“那么是什么呢?”
“我们去了矿泉,”吉塞尔达解释说,“正当我们在那儿的时候,克拉特巴克小姐走来向他告辞。”
“这使你心烦意乱?”
“她是多么不幸……可又是……多么勇敢。”
吉塞尔达倒抽了一口气。
“她感谢林德先生让她短暂地……感觉到自己象……其他女人一样。”
吉塞尔达话音里的语调是再清楚不过了。
她在伯爵旁边的一张椅子上坐下了,这时她的目光越过花园,望着别处,竭力想止住泪水涌上眼睛。
“我警告过你,朱利叶斯是个年轻恶棍!”伯爵说。
“要是她长得不是那么……奇丑,情况或许会好些,”吉塞尔达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