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上司特地对他说:“你一定要来,储新,我要介绍一个人给你认识。”
储新心中咦地一声,又一个周末给牺牲掉了。
有什么女孩子会对他有兴趣呢。
那天回到家中,他一进书房,即惨叫一声。
镜子还是被移动过了。
这间屋子里除了他,就只有打扫的女佣,一定是她。
储新开头十分气恼,随即讪笑自己,小事耳,何用怪罪动气,下次同她说一声也就是了。
他看到镜子里去。
那女郎恰恰站在窗前。
这次,她穿一件豹纹的丝衬衫,十分俏皮,头发两边用发夹夹起,显得好不精神。
储新微笑。
他好欣赏她。
他看见她手中拿着一本书。
在间读吗?
如今不大有人肯静心读书了。
他想同她说:你在看什么,诗篇、小说、抑或漫画?也许,我们喜欢同一个作者。
还有,他想问:尊姓芳名?
可是隔着一面镜子,无从问起。
他读过一些科幻小说,人可以走进镜子里去,那里是另外一个世界,进去了不一定可以再出来,蛮可怕的……
储新又想,女郎的家里有没有镜子,在她的镜子里,有没有他?
阿真是相入非非。
星期五的晚上,储新已经开始抱怨,阿明日那种应酬,能不能不去?
困在一支船上,除了跳海.躲都没处躲,一天就那样牺牲掉了,居然还有人以为是高尚娱乐。
储新又窃笑自己,其实是不高兴敷衍同事吧,假如船上有一个人,而那人又是他所仰慕的异性,那么,在船上因十日十夜都不算一回事吧。
他入睡前,还到书房去看看那面镜子。
对邻的灯光已经熄灭,伊人已休息?
第二天清早,储新往水果店去细心挑选大量罕有美味果子,停好车,挑着篮子到码头。
同事们见了,大声欢呼:“小吴真是出钱又出力。”
是,小吴确是一个好人,止于此。
他上了船,在上层甲板最角落,挑了张帆布椅,舒舒服服坐下,用一顶破草帽遮住睑,假寝,做白日梦。
白天做梦,据说最不实际,实现的机会不大,是句讽刺语。
储新微笑。
自破帽丝丝空隙中,他可以看到人们向他走近,又识趣地走开。
船开动了,引擎噗噗噗,离开了码头。
同事们似乎非常高兴,这里组了牌局,那边闻歌起舞,另一头小组讨论……各由各玩,还有人带了孩子们来。
一个岁多两岁穿着救生衣的幼儿走近储新,含看手指向地凝视更久,发觉不是爸爸,忽然大哭着跑开。
储新又不后悔来参加这次聚会了。
他渐渐入梦。
“储新储新,醒醒。”
是老板的声音。
储新不得不睁开眼睛。
“我介绍一个人给你认识。”
他身后站着一个高而苗条的人影,背着阳光,头发、面孔、肩膀都镶着金边似。
为着礼貌,储新立刻除下帽子站起来。
他呆住了。
只听得老板说:“储新,这便是我要你认识的朋友基莉,基莉,吴储新是我们公司的怪人,但我有神秘的第六感,你俩会成为好友。”
那叫基莉的女郎笑,“是因为我也怪对不对。”
吴储新像吸气的金鱼船张大嘴。
是她!
是镜中的女郎。
直发拨在耳后,一件白衬衫配卡其百慕达裤,脚上穿草鞋。
呵,她比镜中影高大硕健,而且更加漂亮自然,储新不相信自己的运气,他的鼻子有点发酸。
老板说:“你们俩谈谈,我到那边去招呼客人。”
白日梦,他吴储新夜有所思,日有所梦,一定是做梦了。
真凄凉。
他连忙把目光转移到海上去。
蓝天白云,风吹过来带着盐花香,阳光和暖,这又不大像一个梦。
储新伸手去拧拧自己面颊,不,不是梦,是真的。
他定了定神,“基莉,请坐,我替你拿杯饮斗。”
他发觉自己的手在抖。
半晌回来,他同她说:“对不起,没有香槟,但我替你找到矿藏水。”
那女郧错愕地抬起头,储新看到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呵错不了,她的确是镜子里的女郎。
她讶异问:“你怎么知道我喜欢白天喝香槟?”
储新笑了。
他的手也停止颤抖。
他在她对面坐下来,“我也有第六感。”
基莉笑,“那多好。”
吴储新再也不肯离开她的身旁。
那女郎敏感伶俐,怎么会不发觉这个事实。
储新忍不住问:“你住在诗歌路吧。”
女郎一怔,“有人告诉你?”
储新笑笑说:“是,我有资料,我住琴瑟街。”
“噫,就在我家前边。”
“我们是邻居。”
“真巧。”
储新笑,“你也一个人住吧。”
“嗯,我父母已离异再婚,我一早就搬出来。”她异常坦率。
“你自己打理家务?”
“自己料理居所,份属应该。”
好,肯动手做粗工,不娇纵。
“听说,你习惯早休息。”
基莉笑,“你消息来源正确。”
“我还以为我是城内唯一十时前休息的人。”
“不不不,我好几个朋友都已经谢绝夜生活,没意思,日日带着黑眼圈上班,等于自虐。”
“基莉──”
他还想说下去,只听见有人喊:“船到翡翠岛了,我们上岸吃午餐去!”
储新伸手出去紧紧握住基莉的手。
他怕在上落甲板慌乱间失落她。
基莉笑,“我认得路。”
储新涨红了脸。
但是他绝对没有松开手的意思。
同事们都看见了。
年纪大的觉得宽慰:呵吴储新终于带女朋友亮相,年轻的也代他高兴,好人是该得到那么一个标致的女友,少女们却迟疑了:呵我们会不会粗心大看错过了一个最佳伴侣?
储新却不理那么多,他一直甜丝丝站在女高身边。
那天傍晚,船泊岸,储新蓦然发觉时间竟过得那么快。
他问基莉:“你倦吗?”还想有下集。
“有点累了,改天吧,改天再约。”基莉很明白他心意。
“什么改天,”储新急急争取,“明天。”
“明天我有事。”基莉说的是实话。
“后天,后天六时,我到你公司楼下接你。”
基莉想一想,“我散会马上下来。”
“一言为定。”
储新跑到家,第一件事,便是去找那面镜子。
一进书房,他狂叫一声。
镜子被打破了,碎片整整齐齐放塑胶袋中,袋边有字体歪斜的便条日:“吴先生,对不起,我打烂了镜子,愿意赔一百元,阿笑字。”
储新恨得直叫:“早该开除你!”
他扑到窗前去,可是他从来没在窗前看到过伊人。
他坐下来,幸亏他已经认识她真人,不然他会扼死那粗心的女工。
星期一,储新在公司里被老板叫住。
“基莉怎么样?”
储新立刻郑重地说:“谢谢你把她介绍给我。”
“她是内子表妹的同学,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且自费留学,能吃苦,了不起。”
储新说:“我有种感觉,她会是我生命中一个很重要的人物。”
“那多好。”
“谢谢你。”储新再次道谢。
“储新,我看你这些年来也挺寂寞,所以──”
储新低下头,他的落寞,原来每个人都看得出。
老板又向他提供了一些关于基莉的资料,换句话说,她正是他等候了若干春天的理想伴侣。
吴储新并不笨,他当然知道这样的缘分来到不可轻视。
第二天的约会他一早就到了。
见到基莉睑上同样有期待盼望的表情,他知道一切已经落实。
那日下毛毛雨,两人都没有带伞,行人道挤,他们一前一后拉着手直往前走,漫无目的,也不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