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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 页

 

  我连忙把一只手放在区太太肩上,想安慰她几句。

  可是母亲已经进来了,“盆栽很好,那株月季真香。”

  莎拉一个人在沙甸尼亚。

  要找一个人,说易不易,说难不难。

  问区太太要了地址,打一个电话过去,叫莎拉在那边等,千万不要走开,立刻买飞机票,廿四小时之后,我们便可会面,就是那么简单。

  但,与莎拉见面之后不是结束,而是一个开始。

  我与莎拉,能够相处吗,与她共同生活,是易是难?

  婚后,我希望得到的待遇包括共同进退,互相支持,以及贤妻亲手泡制的羹汤,莎拉做得到吗?太委屈她了。

  还有,我是那么喜欢孩子,最好一下班,三个女儿全体跑出来叫爸爸,可能吗?

  我踌躇了。

  我是那样爱莎拉,除出她,我不会爱另一个人更多。

  但现代人也非常明白,我们若不是自爱,就没有资格爱人,首先我还是得为自己着想。

  这一想,时间就磋舵下来了。

  不知莎拉在沙甸尼亚干些什么。

  她美丽的柔肤,一定已晒成金棕色,会不会穿一件小小上衣,穿穿短裤,赤足,坐在那种俗称小绵羊的机器脚踏车上倒处逛?

  在喷泉下洗把脸,摇一摇头,把水珠挥掉,买一个芝拉多,恣意地吃起来,把嘴唇染红。

  柠檬及橙花香扑鼻而来,使人陶醉,总有一位英俊的男士会握住她的手,把她带到山顶去跳舞吧。

  在那种地方,一天等于我们的一百年了。

  即使是小旅馆,也有细白麻布的床单以及维尼斯花边做的窗帘……

  至今,莎拉一定已经学会一两句意大利语了。

  真羡慕她永远走得开,也有条件走开。

  而我,在水门汀森林中忙忙忙,比什么时候都忙。

  一边想念她,终身思念她。

  呵莎拉在沙甸尼亚。

  时代广场

  除夕夜,纽约时代广场张灯结彩。

  大约已有数千名群众聚集在一起,预备迎接新年。

  许多已经喝醉,喧哗、号叫、手舞足蹈。

  广场中心有一棵约十多公尺高的柏树,自顶至踵挂满灯泡,熠熠生光。

  一个红发青年忽然说:“我要爬上去,我要爬到巅搴。”

  他身边的人讪笑他。

  他喝多了一点,面孔涨得通红,奋不顾身,奔到树脚,攀紧树枝,开始往上爬。

  “他要到何处去?”

  “天堂,哈哈哈哈哈。”

  他越爬越高,但树杆吃不住他体重,开始下堕,险象百出,他快要爬到树顶了,终于啦一声,他的青云梯折断,他跌下来。

  群众哗然。

  嘭的一声,红发青年堕地,他脸朝下,一动不动,面孔底下,渐渐沁出鲜血。

  有人去叫,不知谁打了紧急电话,救护车呜呜地赶到。

  这一切,都落在一个黑衣女子眼中。

  她站在不远之处,一幢商业大厦的拱门底下,躲在柱旁,那处没有灯光,等闲看不见她。

  她在那里观景,已经有一段时间。

  她白晳的睑很平静,零度的气温下她穿得很暖和。

  忽然之间,她身边响起一把声音,说的是中文,“往上爬真不容易是不是。”

  她一怔,这是谁?

  她转身一望,看到一黑衣男子在附近之处,头戴黑毡帽,帽沿压得低低,看不清脸容。

  她无意同陌生人兜搭,故不出声。

  那人又开白:“除夕,对寂寞的人来说,最最寂寞。”

  她听了这话,不由得轻轻吁出一口气。

  “我的名字叫陈大文。”

  她朝他点点头。

  救护车停下来,救护人士迅速搬出担架,把那红发青年抬上去,那鲁莽的年青人呻吟几声,动了一动。

  他没有死,他只是受伤。

  这时,女子身边的陈大文忽然问:“世上什么最宝贵?”

  女子笑了,这算什么,考小学生?

  她不语,轻轻转身,打算离去。

  陈大文诧异的说:“还没到子夜呢。”

  他跟在她身后。

  “你不待新年降临?”

  她对他温和地说:“你找别人吧,我不是聊天的好对象。”

  “宋思莹,每个人都知道你最风趣健谈。”

  那女子蓦然听见陌生人道出她的名字,不禁愕然,“你是谁?我们认识?”

  “你忘记了。”他很感慨。

  宋思莹呆呆地看着高大的身型。

  陈大文?她一点印象也无。

  是同学,抑或是同事?

  近日她心事纷乱,很多人与事已丢在脑后,不复记忆。

  “对不起——”

  “不要紧,宋思莹,我陪你走一程。”

  “呃,我没有目的地。”

  “我也没有。”他笑。

  陈大文声音里有一股亲切感,宋思莹心想,既是熟人,一个人走不如两个人走。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什么问题?”

  “对人来说,什么最宝贵。”

  宋思莹仰起头,想了一想,“真爱。”

  陈大文轻轻笑,有讪嘲一意味。

  思莹又说:“自由。”

  他拍拍她肩膀,“再猜。”

  “健康。”

  “傻子,是生命,人的生命最宝贵,难道你不知道?”

  思莹一震,不语。

  “思莹,你是聪明人,大节当前,普世腾欢,有什么事看不开?须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思莹睑色大变,“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憧!”

  “来,我们到附近酒馆去喝一杯,慢慢谈。”

  “我根本不认识你,如何深谈?”

  “其实你与我很熟,宋思莹,”他语气真挚,“只不过你一时想不起来。”

  “对不起,我要回家了。”

  “你什么都准备好了吧。”

  “我跟你说过,我不知道你讲什么。”思莹气急败坏。

  陈大文无限惋惜,“思莹,明人眼前,不打暗语。”

  思莹想看清楚地的睑,但是街角实在太暗,那又是一个没有月亮的晚上,思莹只觉得陈大文有双炯炯的眼睛。

  她颓然垂头。

  也许她一脸绝望,任何人都看得出来,也许没有也许,这个好奇的陌生人只相心与她消磨一个寂寞的除夕夜,宋思莹已一无所有,宋思莹不必怕任何人。

  心念一转,思莹坦然回答:“是,我已什么都准备好了。”

  药片,轻音乐,然后悄悄旋开煤气,神不知鬼不觉地,她就可以离开这苦恼的世界。

  她来到时代广场,不过想看一看这个令她失望的世界最后一眼。

  可是,意外地,她叫陈大文给缠上了。

  只听得陈大文问:“你那么年轻,真的毫无留恋?”

  宋思莹摇摇头。

  “路是人走出来的。”这是少年人的格言。

  轮到她讪笑他。

  不知不觉,他们已走到一间酒吧门口。

  “夜未央,来,且喝一杯再说。”

  思莹不知不觉跟他进酒吧,挑张角落位置坐下。

  他没有除下毡帽,思莹仍然看不清他的相貌。

  “肚子可饿?”

  思莹摇头,“没有好好吃东西已不知多久。”

  “这是何苦呢,为何糟蹋自己?你父母如果知道了,不晓得多难过。”

  “他们?”思莹不欲多说。

  “是,他们没有能力,他们帮不到你,你对他们失望,但思莹,你必须相信,他们爱你。”

  “陈大文,你到底是谁?你好不老土。”

  “我带你去看。”

  “看什么?”

  “来。”他取出一只小小盒子。

  思莹一看,就知道是只小型电视机,萤幕约十公分乘七公分,小虽小,却非常清晰。

  陈大文把电视盖打开,“嗯,你在一九七九年出生,当年,你母亲才廿二岁。”

  思莹讶异到无以复加,这个陈大文,对她的历史如数家珍,他到底是谁?

  “令堂是名小学教师,令尊是报馆一名编辑,来,让我们来看看当年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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