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蝉进屋看见龙侠优哉游哉地坐在沙发上看报,她一把抽开报纸,对他大叫:「我需要你的时候,你跑到哪去了?」
「就会对我狮吼,对他就温温柔柔。他是独生子,独生子只有他一个吗?稀奇。」他撇著嘴。
「你就会挑剔、抱怨,没要你帮忙的时候乱帮,需要你帮忙了,你又鬼影不见。」
「仙影啦。你应付得不错嘛。」
「不错个鬼啦,他突然求婚,吓得我都呆掉了。」
「你说他缺乏运动没说错啊,那反应若算呆,你呆得恰到好处哩。」
她啼笑皆非,瞪著眼坐到他对面。「你去哪了?」
「去查姻缘簿啊,看他是不是你等著自动找上门的如意郎君。」
若蝉眨眨眼,坐直起来。「真的?那他是不是?」
「不是。不告诉你。」
她又瞪他。「这是什麽回答嘛。」
「很明白的回答呀。他不是。是谁?不告诉你。」
若蝉放下了心。「你这叫抢答、乱答。」
「哪里乱了?」
「我根本没有要问是谁。」
「没有求知欲嘛。」
「对你求知有何用?」
「咦,侮辱人哦。上至天堂,下至地狱,上至天文,下至地理,我无所不通、无所不晓。」
「这我知道,但是每次我提出问题,你不是答非所问,就是避而不答,如此和打开一本写满教人看不懂的密码的百科全书,有何不同?」
「啧,你又错怪我了,我是有所答,有所不答,这是原则问题。」
若蝉翻一下眼珠,站起来。
「你去哪?」
「你猜呀,无所不晓的龙大侠。」
她进写作室赶进度远远落後的稿子。这份稿子,就算最近没有发生偌多事情占去她的时间,她写得也不若平时那麽一气呵成。
小说里的男或女主角,经常是近於完美的人物。现实中对感情从一而终,真情痴心专一者,不是绝对没有,然而毕竟可遇不可求。浪漫和现实,终究是有冲突的时候的。如何教导那些情窦初开、对完美的爱情充满向往的女孩,了解这个冲突的重要性呢?自从她开始和学生讨论浪漫爱情小说,这个问题便时常浮现,写作以娱读者和身负的教育使命,出现了矛盾,使她的写作速度慢了下来。
但是她所写的毕竟是大众化小说,总不能好像说教一般,把课室里授业解惑那一套放进小说里。
不到十分钟内,若蝉揉掉了第六张稿纸。她叹口气,放下笔,然後看到桌子一角不知几时放了一碟削了皮、切成一片片月牙般的梨。
不用说,当然是龙侠变的。她微笑,拿起一片放进嘴里,冰凉香甜又多汁。
「消除烦躁,清脾醒脑。」他现身,斜坐桌子另一角,也拿了一片梨抛进口中。
「我脑子清醒得很。」她说。
「才怪。你是天秤座,对不对?」
「你怎麽知道?」立刻,她接著说:「算我没问。」
龙侠咧咧嘴。「杞人忧天,优柔寡断。」
「乱讲。」否认过後,若蝉皱皱鼻子。「也许有一点点,不过大部分时候我很果断理智的。」
「天秤座不表示你具有的全是天秤个性。你知道五行吧?」
「当然知道,金木水火土嘛。」
「但你知道人一出生,就具有五行星各不同所属星座吗?」
「什麽意思?」
「你出生年月日所属的天秤是太阳,意即你的太阳在天秤座,但你的月亮在金牛座,金星在天蝎座,水星也在天蝎座,木星在水瓶座,火星在牡羊座,土星在金牛座,天王星在天秤座,冥王星在天蝎座。你有三只天蝎,两头牛呢。」
若蝉为之咋舌又困惑。「哇。」
「你看,人类是多麽复杂的动物。」龙侠递一片梨给她,自己也吃一片。
「所以,」若蝉沉吟道。「我们每个人不是单一星座属性,而是由好几种不同星座属性的结合体。」
「混合体。」他修正道。「因此在某种特定情况,某个星座特性会表现得特别明显,有时则有两个或两个以上星座特性同时显现出来,反映一个人对人事物的看法、想法。」
「换言之,属性也不是绝对的。」
「本性,基本上是绝对的,但是因时空易转,个性可以改变,会因时因地改变。人会成长嘛,当然罗,那些一辈子不思长进的人不能相提并论。」
「简言之。这种人就是本性难移了。」
「懂得成长的人,仍会保有部分本性的,那便是人性的弱点,不过成长的学习过程中,所做的自我教育和调整,有助於消减弱点。」
若蝉动容地注视他。他又一次阅读了她的心事,并且又一次不落痕迹地为她解了疑难。
「她们迟早都要恋爱、结婚生子,」她喃喃。「我哪里顾得了她们每一个呢?」她不是杞人忧天是什麽呢?
龙侠微笑。「你自以为是现代爱情国母嘛。」
她瞅他。「什麽国母?」
「国父是孙中山呀。他一心想治国平天下,你一心想天下有情人皆专情。恋爱哪有不受伤害的?和初恋情人能够开花结果的,保不定哪一天还要起变呢。」
「你一下子由星座学家又成了恋爱学者了。你懂什麽?你又没恋爱过。」
「你也用不著老气横秋。你写了这麽多爱情小说,你自己却只有用一只手就数完还有剩的恋爱经验,而你还坐在这,冀望让那些女孩子毫发无伤的走她们感情的路。啧,真不晓得我为什麽认为你一点也不贪心。」
他连她谈过几次恋爱也知道。不过她何必惊讶呢?若蝉不禁十分气馁。
「我真後悔多管闲事买回那只花瓶,有个神仙在身边,半点隐私都没有。」她嘟嚷。
「小姐,你严重的刺伤了我的自尊吔。」他抓了几片梨,一次塞进嘴里,却丝毫不妨碍他口齿清晰地说话。「家里有个活神仙,别人求还求不到哩,你只花了五百块,你还不满哪?」
「你这盘梨是送来体贴我,还是给自己享用的啊?」她指著空盘子喊。
「和我分享一盘梨子都舍不得啊?你真的对我很坏吔。」
「分一个梨吃,有个比喻叫『分离』,你懂不懂?」她懊恼地说。
说完,她愕然静默,视线自他脸上移开,却不知要看向何处。
龙侠则忽然对她说:「电话。」
铃声真的跟著响了起来,他却不见了。
电话是秦佩打来的,约若蝉喝下午茶。若蝉不太想出去,不过看情形今天她不是对著稿纸发呆,就是作废的会比可用的多,而且乐观毫爽的秦佩口气听起来似乎异於平常,她便答应了。
放下话筒,她想不论如何还是设法写一些,写得出多少算多少,进度落後来不及如期交稿,是对不起出版社,一个字没写的交白卷,则是连自己也愧对了。
当她再拿起笔,眼光不自觉地飘向盛梨的碟子,发现又一碟雪白剔透的水梨,她案上则有张字条。
不要迷信,龙侠写道,而且这不是一个梨,是我从王母娘娘的梨园偷了数十个,吃不完剩下的。
若蝉不禁发噱。孙悟空偷桃,他偷梨。也不知是真是假。
他又写道,有些闲事确实少管为妙,管管你自己的情事和婚事吧,女人的青春有限哪,赶快给自己许一个如意郎君,不要又把愿望随随便便送人,好像那是地摊货。等你老了,犹嫁不出去,晚年寂寞凄凉,我可帮不上忙了。
若蝉啼笑皆非。「这会儿又成了媒婆了。」她大声喃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