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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9 页

 

  小女孩在花园外叫妈妈,招手喊她,溥太太应着出去了。

  我心中万分苦涩。

  我显然完全知道发生什么事,然而又怎样呢?

  我坐在钢琴面前。

  良久,我学着弹刚才的歌,叮叮咚咚。

  可是太初冷笑着探头进来,骂我,“不要脸,居然搞到琴韵寄心声。”

  我弹起来,“你才不要脸,搞得人家夫妻反目。”

  太初咬牙切齿,“好,周棠华,你嚼蛆来欺侮我,爸在的时候你敢?”

  我骂她,“你爸没了,你的良知也没了。”

  她眼睛都红了,“我不要再见你,周棠华,我以后不要再见你了。”

  “好得很,咱们就这么办。”我下了狠劲。

  她转头走。

  没一会儿黄振华走进来,“棠华,你跟太初吵什么?婚期都订下了,还吵架?”

  我脸色铁青,“那婚期怕得取消了。”

  “棠华,你这小子——你们到底搞什么鬼呢?”

  “你是不会明白的,舅舅。”

  “是,我诚然不明白,他妈的!”黄振华忽然骂一句粗口,“你们这群人,废寝忘食地搞恋爱,正经的事情全荒废了,就我一个是俗人,死活挂住盘生意——”

  黄太太瞪他一眼:“你在骂谁呀你?人来疯。”

  黄振华马上收声,噤如寒蝉,我忍不住摇头,舅舅何尝不怕舅母,他以为他自己是爱情免疫者,其实何尝不为爱情牺牲良多。

  我取了外套,跟太太道别。

  “你怎么不吃晚饭?”太太问,“有你爱吃的八宝鸭子。”

  “我头痛,最近身体各部分都发痛。”我埋怨。

  “呵,”太太很同情,“怕是水土不服呢,棠华。”

  黄振华冷笑:“别心痛就好了。”

  我喃喃说:“心绞痛。”滴血的心。

  太太说:“那么早点回家休息。”

  黄振华说:“你听他的,他哪里是累。”

  我恨舅舅不给我一个下台的机会,再加心情不安,一下子就上车回去了。

  回到家,母亲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她说她有话跟我说。

  我挤出一个笑容,“家法伺候?”

  “你疯了你,棠华?”她厉声问。

  “我没有疯,母亲大人,你有话慢慢说。”我分辩,“没有人会承认自己是疯子。”

  “你在追求你的丈母娘?”母亲的声音尖得可怕。

  我益发诧异,“你从哪里听来的谣言?”

  “你不用理,只说是不是真的。”

  “啊,母亲,自然不是真的,她再美也还是我的丈母娘,这误会从何而起?”

  母亲说:“我不是不相信你,儿子,可是你也总听过曾参杀人的故事。”

  “是谁要害我?你告诉我,这故事是怎么传出来的。”我大力在桌上拍一下,令得茶壶茶杯全跳起来,“我必不放过他。”

  “你就避避锋头,别跟那美丽的罗太太单独进进出出的,好不好?难怪最近太初都不来了,想必……”

  “你别搞错,太初来不来是另外一件事,”我铁青着脸,“她变了,她根本没心思与我结婚,眼前有更好的,她就——”

  “你乱说!”一个女子的声音自房内传出来。

  太初!

  她扑出来,可不就是太初。

  “你怎么来了,你应该在舞会里呀。”我说。

  我说:“你益发能干了,你连奇门遁甲都学会了。”

  “我若不来,岂不是让你在妈妈面前用话垢了我?”

  我冷笑,“我明白了,说我追太太那谣言,是你传出来的。”

  “胡说,”太初涨红了脸。

  “住嘴!”老妈暴喝一声。

  我与太初停了嘴。

  “太令我失望了,太经不起考验了,未婚夫妻一天到晚吵架,你们累不累?”

  我不出声,在母亲面前,我总是给足面子给她。

  “不过,”老太太忽然和颜悦色起来,“你们两个人肯一起赶到我面前来分辩,这证明你们心中还是放不下,是好现象。”

  这句话说到我心坎里去。放不下,岂止放不下!我斜眼看太初,她小脸煞白,虽是如此,侧面的线条还是美丽得像一尊雕像。

  我叹口气。

  我说:“你这话从何说起?我怎么会跑去追求丈母娘?我难道不想活了?这根本是一场误会,我看有人不想我们生活得太愉快倒是真。”

  “那么你又相信我跟溥家敏有啰嗦?”太初发话。

  “他追求你是实,你没有拒绝他也是真,我有冤枉你吗?”我怒火暴升。

  “他是我们家亲友,我如何视他是陌路人?”太初抢白我。

  我冷笑,“倒是我不讲道理了?”

  “根本就是。”

  “溥家敏与你黄家非亲非故,他有妻有子,你没有见到溥太太痛苦的表情?你不觉得溥某对你倾心?”

  “不但不忌讳,你还间接鼓励他,这笔帐怎么算?”我说。

  “所以说你根本不明白!”太初说,“我要是避开他,更加令人疑心。”

  “哈哈哈,”我皮笑肉不笑,“我从未听过比这更好笑的笑话。”

  太初说:“你笑死了算了。”

  老妈说:“太初,我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也只有你这么一个媳妇,你们互相别诅咒了好不好?”

  “你从此刻就不准再见溥家敏。”

  “我不让你见太太行不行?”她反问。

  “太太是我岳母,咱们一家人,溥家敏算老几,他也来轧一脚?”我把声音提高。

  房门一打开,黄振华太太推门出来。

  我吓得张大了嘴巴,“我的天,我的睡房变了乾坤袋,里面还躲着多少个人?”

  黄太太说:“我出现了,你就该收口了,”她和蔼地说:“还吵什么呢?”

  “舅母,”太初扑过去说:“他这么糊涂——”

  “再糊涂——谁叫你爱他呢?”

  太初没有声,过了一会儿,她忽然说:“咱们在圣荷西的时候,非常快乐,从来没有这么复杂的事,现在他怪我,溥家敏怪我,溥太太也怪我,妈妈也不高兴,我变了猪八戒照镜子,怎么照都不是人,我不喜欢香港。”

  “太初!我们回去吧,我不要年薪三十万了,我不要成为第二个黄振华,我没有这种天份,”我激动地说,“太初,倘若赚得全世界,而失去了你,还有什么意义呢?”

  “我完全应付不来这里的生活,棠哥哥,你跟妈妈说一声,我们回去吧。”太初说。

  我们的手又紧紧握在一起。

  妈妈眼睛濡湿,点点头,“好,结了婚你们马上走,做外国人去,只要是快乐就好了,十亿中国人不见得不能少你们两个。”

  “妈妈,”我说,“我与太初都是普通人,我俩经不起试练,不要说搁在旷野四十天,四天我们就完蛋了。请你原谅我们,我在港耽搁下去,只怕我们两人都没有好结果。”

  “得了得了,”妈妈说,“我看这半年来你们俩也受够了,各人瘦了三十磅。”她掏出手帕来抹眼泪。

  太初说:“真对不起,妈妈。”

  “你自己的妈妈呢?”老妈问。

  太初脸色有点僵,不回答。

  黄太太在一边说:“她旁骛甚多,不打紧的,又是个时常走动的人,她要见太初,自然见得到。只是太初——你舍得香港这一切繁华?”她摊摊手。

  “我不舍得,”太初老老实实地说,“我喜欢夏天坐船出海,我喜欢这些舞会,我也爱穿美丽的衣裳,戴精致的首饰,但比起这些,棠哥哥更为重要。我跟他呕气的这些日子里,并不开怀,我不争气。舅母,我无法成为香港上流社会的名媛,我应付不来,我觉得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像回去念满学分毕业,像跟棠哥哥结婚,住在一间大屋子里,养五个孩子,每个孩子养一只猫。舅母,我想我像爸爸,我永远不会成为第二朵玫瑰花,我想我是一株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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