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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姓名是靳怀刚。

  祖斐皱起双眉,只有大律师的名片是这个式样。

  无论怎样,她已决定同他联络。

  一定要。

  第二章

  说管说,方祖斐高估了自己的勇气。

  直到入院那个上午,她还没有与靳怀刚联络。

  并不是什么自惭形秽,自小祖斐就没有轧热闹的习惯。

  那样的人才,身边怕不挤满了争先恐后的女孩子,她不能再摔一跤来吸引他的注意,就不必去排队轮筹码了。

  她把名片放在电话边,每次用电话,都看得见它,渐渐背熟了那个号码。

  为着社交礼貌,也应当向他道谢——感激你那一日拔刀相助。多么陈腔滥调的搭讪手法,老掉了牙。

  怕只怕他反问:哪一日,你是谁,有何贵干?

  但没有表示会不会过分冷淡,显得他白做了好人。

  祖斐优柔寡断起来。

  这种事在写字楼里绝对不会发生。不止一次,老板夸奖祖斐决断英明,什么疑难杂症去到她那里,她都有勇气接下来,三下五除二,窄窄的肩膀承担千斤力。而且似有预感,什么做不得,什么尽管做,算盘一丝不错。

  正如沈培说,在处理私人生活方面,祖斐的能力欠佳,不及格,需要辅助。

  祖斐苦笑解嘲,大抵没有十全十美的人。

  入院的上午,她还在吟哦。这件事倒是分散了她的注意力,使她的精神略松。

  沈培来接她到医院去。

  问她感觉如何,她说饿。

  然后祖斐说了真话:“你知道我喜欢孩子,五六个都不嫌多,打算另租一层公寓,雇了保姆照顾他们,买一辆九座位旅行车,载他们上街,黑压压一车孩儿,亮晶晶十双八双眼睛,蔚为奇观。下班回到家里,他们围上来,与我拥抱挨擦亲热,叫妈妈妈妈。我们一起说故事吃饭温存……现在都成为梦想。”语气非常颓丧。

  沈培默默地聆听。

  过一会儿她问祖斐:“那么多孩子,你同什么人生?”

  祖斐一呆,“自然是他们的父亲。”

  “那又是谁?你一直没有结婚。”

  “一结婚就生养。”

  “小姐,等你找到值得与之生孩子的男士,恐怕早已过了生育年龄。”

  “不会的!”

  “祖斐,我太知道你的脾气了。”

  祖斐不再争辩,沈培说的也许全是真的,现在已成千古悬疑,多说无益。

  与郑博文在一起的时候,已经发烧地想大量生产,站在童装店外,冲动地说,预先买下小小的各色衣物,也是时候了。

  郑博文只是诧异而陌生地看她一眼,像是祖斐在讲津巴布韦族土语,他没听懂。

  老郑另有理想,他储蓄,是为着换车,换音响设备,换女伴。

  这就是运气了。

  祝家想添增人口的当儿,碰巧祖斐觉得该项主意荒谬。而等到祖斐发现世上竟有如此可爱小动物的时候,郑博文一点也没有同感。

  跳探戈需要两个人,祖斐一直没找到适合的舞伴。

  交通无故挤塞起来。

  祖斐看着风景,一边说:“我认识了一位先生。”

  沈培不大在意,没听懂。出来做事的人,每一天,随时随地,都可以认识好几位先生小姐,谁会特地提起。

  过一会儿,沈培才会过意来,不禁替祖斐高兴。

  她小心翼翼地说:“那敢情好。”

  “是。”祖斐答。

  “他约会你?”

  “不不,还没有开始,我想你代我打一个电话给他。”

  沈培暗暗好笑。

  没想到这些年头还用得着红娘,要命不要命,可见方祖斐对该位仁兄是另眼相看的。

  沈培用调侃的语气问:“说什么呢?”

  祖斐并没有听出来,她说:“说我的膝盖没事了。”

  沈培更加诧异,这算是什么密码,没想到方祖斐还保留着少女情怀,必要时使将出来,还十分妩媚。

  沈培没笑祖斐,待她出院后再说,不怕没有机会。

  当下只说:“把电话号码给我。”

  祖斐告知沈培,“他姓靳。”

  这样一说,她自己先想起来,这个姓字好熟,在什么地方听见过,咦,一瓶酒,一位姓靳的先生请她喝过葡萄酒……

  “祖斐,经过这一次,你就否极泰来。”

  “谢谢沈培。”

  “你不如谢周大姐,她说得再明白也没有,倘若发觉在下照顾不周,革职查办。”

  “沈培,你真客气。”

  “大姐对你是另眼相看的。”

  “这样吧,咱们俩平分大姐的一双眼睛吧。”

  沈培笑起来。

  到了医院,祖斐胃里那团棉花又回来了,一直默不作声,沈培也无言开解,拍拍她的肩膀,离去,作为朋友,仁至义尽。

  祖斐试图看小说,情节忽然枯燥起来,全然看不进去。

  没多久,护士进来替她做清洁程序。

  祖斐感到寂寞,对看护小姐说:“人到了你们手里,简单如俎上肉一般。”

  看护一想,果然是,忍不住莞尔。

  祖斐又说:“一点人权也没有了。”

  看护替她理好头发,医生进来,祖斐闭上眼睛。

  她自小念的是教会学校,什么都忘了,诗篇二十三篇是记得的,急急默诵耶和华是我的牧者,我必不致缺乏,祈使我躺卧在青草地上,领我到可安歇的水边……

  又怀疑这样临急抱佛脚是犯戒条的,矛盾十分。

  数不到二十下,祖斐看见头顶圆灯转动,不省人事。

  苏醒过来,口渴得要命,喉头有如火烧,又觉胸口梗塞,说不出话。

  只听见医生问:“她醒来没有?”

  祖斐闭着眼点点头。

  医生的声音传过来:“你安全了,好好休息。”

  祖斐没想到这一夜是最难挨的一夜,麻醉药药性已过,伤口剧痛,全身神经似要绷断。

  她落下泪来,低声呼叫:主啊你接我回去,我实在抵受不住痛苦。

  看护闻声进来,给她服药。

  祖斐心灰意冷,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她并没有期望郑博文会来探望她,但至少志新应该出现。

  那日他几乎没咬着牙齿,拳击胸膛,应承抽空陪伴方祖斐。

  转眼就忘了。

  这便是应允与承诺。

  再过一天,能够起床的时候,祖斐也就原谅了他们。

  周国瑾率领一班同事叫花店送上大篮鲜花,沈培另赠一盆小小仙人掌。

  但祖斐渴望见到他们说说话散散心。

  实在无聊,祖斐缓步偷偷走到三楼育婴房去参观。

  帘子一拉开,隔着大玻璃,一式排着二十来三十张小床,躺着一个个小毛头,一点点大的五官,眼睛全部紧闭,有些张大嘴巴在痛哭,有些熟睡,有些蠕动,就这样来到世界上,从此做好做歹都要活下去。

  心满意足的父母没有想得这么深这么远,产妇由亲人掺扶着,面露微笑,指指点点,辨认孩儿。

  开始的时候都差不多,祖斐想,科学家艺术家政治家,士农工商,全部躺在摇篮里。

  一张张小小面孔使祖斐内心有种融解的感觉,站得有点累,她靠在墙上休息。

  “我扶你回房间吧。”

  祖斐一抬头,不由得惊喜交集:“靳先生!”

  啊,倒是他来了。

  祖斐立即紧紧闭上嘴,那三个字已经泄露太多机密。

  靳怀刚双手插在裤袋中,精灵的双目充满藏不住的笑意。

  祖斐放心了,原来他也不擅隐瞒心事。

  “看那些婴儿。”他说。

  “可不是!”

  “你累了,护士找你呢。”

  祖斐点点头,靳怀刚扶着她慢慢走上楼梯,正如上次一般,他有点困惑,希望有机会看到祖斐健步如飞。

  进入病房,祖斐看到一棵植物,绿色箭状叶子,小小花朵如一支支白色吊钟,她即时认出这是俗称谷中百合的铃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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