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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祖斐再也想不到有什么话要说,搜索枯肠,终于问:“太太好吗?”

  志新没有回答她,反而说:“祖斐,当时为什么坚持与我解除婚约?”

  祖斐愕然。

  都隔了那么多年,叫她怎么回答。

  “你知道我一直关怀你,祖斐,现在你落得孑然一人,真叫我心痛。”他提高了声音。

  祖斐连忙左右看一看,怕有人在旁听到窃笑。

  没想到祝志新这样的老实人也会心血来潮戏剧化起来。

  “我不该放弃你。”志新很激动。

  “没关系,志新,不是你的错,我们一直是好朋友,”祖斐急忙安抚他,“永远做好兄弟,你看,沈培来了,别叫她笑话。”

  志新抬起头来,“沈培一直知道我们的事。”

  祖斐即刻顾左右而言他,“沈培,这里。”她扬手。

  早就完了。

  志新不明白,他大概一直以为她不结婚是为着他的缘故,因为没有人好过他。

  他有一分歉意,渐渐变质,成为妄想,那一点点自大逐步扩散到今日模样,他坚持要对祖斐负责,他非关怀她不可。

  沈培坚持要祖斐吃得丰富一点,囡为星期二午后她就得停止进食。

  志新凝视祖斐,近年她异常消瘦,轮廓分明,大眼睛敏感秀丽而略见彷徨,更有份楚楚气质。

  怎么会答应她解除婚约的?

  志新知道后来她又订过一次婚,对象是个肤浅浮滑把吃喝玩乐放在第一位的家伙,根本配不上她。

  听说她主动结束这一段关系。

  “——志新。”沈培叫他。

  他自往事中惊醒,回到现实世界,“哦,什么事?”

  “祖斐出院我们替她庆祝如何,把太太也请出来。”

  祖斐连忙说:“到时再说,真怕打扰大家。”

  “祖斐忙着表演低调,当心压抑过度。”沈培笑。

  志新实牙实齿地说:“我一定抽空来看你。”

  但说完这句话,随即抬起手腕看时间,他得走了。

  “再见,再见,祖斐,保重。”

  祝志新挥着手挤出餐厅。

  祖斐并不怀疑他是个好人,但不知怎地,总觉得他的行为举止有点滑稽,不禁摇头莞尔。

  沈培也说:“老祝今日兴苗过度,动作卡通化。”

  “拜托你,以后别再叫他出来玩,人家生活得好好的,你偏开他玩笑。”

  “又把帐算我头上。”

  祖斐拍拍她手背,叫侍者结帐。

  “他没有请客?”沈培意外。

  当然没有。他们才不做这种笨事,男人的收入要养家活儿,怎么可以用来请客吃饭。

  几年来祖斐已养成良好习惯,一到饭局将散,立刻主动取出荷包。

  与她客套的,通常还真的都是女同事。

  可爱的男士们,坐在那里,镇静悠闲看着她们付款。

  在这种关头,不要说平等,让女性稍领风骚又何妨。

  沈培的思想搞不通,祝志新一往情深地来见方祖斐,要求有单独倾诉的机会,谁知上班时间一到,立刻像机械人般站起来便走,倒叫方祖斐结帐。

  祖斐知道沈培想什么,轻轻告诉她:“家庭负担重,不得不精打细算。”

  沈培苦笑。

  “要不要添些咖啡?”

  沈培问:“郑博文有没有同你联络?”

  “忘记他们,好吗?”祖斐心平气和地说。

  沈培点点头,“我得回公司了,你呢?”

  “我去银行。”

  “你这个小富婆。”

  “怕我向你借?请放心。”

  两人在饭店门口分手,沈培紧紧握她的手。

  祖斐往银行走去。

  找到外汇部,签了字,把美金拿回来,与郑博文先生平均分摊,结束两年多的户口。

  祖斐心中有点惋惜,本来打算在北美洲买房子,计划良久,又参阅房屋及花园杂志,她喜欢那种设计朴素宽大无匹的客厅,孩子们可以自由地在其中奔跑。

  又落了空。

  两次解除婚约,祖斐不肯定错全在她,但很明显,她对失败也一定有所贡献。

  出来做事那么久,祖斐养成好习惯,一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她总是先检讨自己,从不怪人。

  手续做妥以后,她心不在焉地站起来离开银行,在电梯大堂,不知道踩到什么,脚底一滑,竟结结实实摔倒在地。

  祖斐并没有觉得难为情,膝部痛入心肺,令她迸出眼泪,哪里还有尴尬的余暇。

  她试图用双臂把身体撑起,但是不成功,这一跤把力气全部摔到九霄云外。

  祖斐欲哭无泪,紧紧闭上双眼,吸进一口气,预备再来一次,不行就开口呼救。

  刚在这个时候,忽然有一双强壮有力的手臂,一下把她掺扶起来,拖到附近的等候椅上坐下。

  祖斐松口气,颤抖的手可以去搓揉膝头。

  那人再替她拣回摔开的手袋,把甩在地下的杂物一件件拾回,利落地放回皮包中,走到祖斐身边,把它还给她,然后检查伤处。

  膝头开了花,啊,那双红鞋儿并没有救到她。

  那人用熟练如医生般的动作帮祖斐伸展双足,见活动自如,知道是皮外伤,不碍筋骨。

  祖斐却痛得说不出话来,连一个谢字都不会讲,奇则奇在那位先生也维持缄默,静静地照应她。

  他去按了电梯。

  随后扶她进去,祖斐以为他陪她到街上叫车子,谁知楼下两层便是西医诊所,他示意祖斐跟他走。

  什么时代了,还有这种热心人。

  祖斐一向的口头禅是“除出你自己,谁会来救你”,可见有修正的必要,太悲观了。

  那位先生同看护说了几句话,不消五分钟,便轮到祖斐。

  医生替她洗净伤口,敷好胶布,给了几颗消炎药。

  那位先生要来一杯热茶,让祖斐喝一口。

  他仍然没有说话。祖斐心想,世上居然还有如此体贴的异性。刚好口渴,就着他的手,把纸杯里的茶都喝尽了。

  这时她才看清楚他的相貌,不由得暗暗喝一声彩。那位先生长方面孔,剑眉星目,整齐的短发,合身熨帖的西装,高度适中,身段潇洒,约三十二、三岁模样。

  见祖斐目个转睛地凝望他,他不禁露齿一笑。

  祖斐连忙别过头去,却己涨红面孔。

  啊,红了脸。

  多久没试过脸红?仿佛有一世纪,或是一生,祖斐感慨地发现,原来她还没有丧失这个本能,一时间忐忑起来,双膝便不觉那么疼痛。

  她双眼充满感激之情。

  仍然由他扶她到楼下,猛地接触阳光,祖斐恍如隔世似地眯起双眼。

  在一个男人可靠的双臂中!

  怎么可能,祖斐不相信她的好运气,情不自禁笑起来。

  他替她截了一部车,她期待下文,那位先生似了解她的意思,递上一张名片,并且微笑说:“方小姐,我们是见过面的。”

  祖斐瞪大眼睛。

  “敝姓靳。”

  祖斐还想说什么,计程车司机非常不耐烦地瞪她一眼,“小姐,到底往何处去?”又降低声调,似喃喃自语,“难舍难分乎。”

  祖斐又再一次烧红面孔,唉呀呀,不得了,连耳朵都热辣辣发烫,这是怎么一回事?

  她连忙吩咐本市幽默著名的计程车司机往前驶。

  太难为情了,阅历经验如此丰富的女性竟一而再再而三地害臊,连她本人都不以为然,简直为黄熟梅子卖青这句俗语现身说法。

  祖斐悲哀起来,她已经丧失资格了嘛。也许人不是怕老,只是怕老了以后一去不复返的诸色权利。

  她把那张小小名片紧紧握在手中,车子驶到半途,才摊开来看,待它如一只小鸟,怕一不小心,它便振翅飞去。

  卡片上只有一个名字及一个电话号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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