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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2 页

 

  宜室笑问:“胖好吗?”

  “不好不好,一胖就显得粗笨,村里村气。”

  “但表示对生活满意。”

  白重恩给宜室一杯酒,“宜家在欧洲也越住越瘦,食量似只鸟,一片烟三文治夹麦包算一顿饭。”

  “能把她叫到温哥华来就好了。”

  “她怎么肯。我如果不是为一个人,早也就回伦敦。”

  宜室一震。

  白重恩自嘲,“每个人都有条筋不对路。”

  宜室笑了,精神一松弛,又想着家里:两个孩子吃了饭没有,会不会给母亲失常举止吓着。

  宜室无限内疚,用手托着头,与白重恩各有各烦恼,心中各有各不足之处。

  白重恩鉴貌辨色,“我送你回去吧。”

  宜室冲口而出:“回去干什么,也不过是煮饭洗衣服。”

  白重恩诧异,“在我这里,也一样得煮熨洗,人类到哪里都摆脱不了这些琐事。”

  宜室发呆。

  “我替你找名家务助理可好,四百五十块一个月,包膳宿。”

  “那我更没有理由发牢骚,装作无事忙了。”

  白重恩拍拍她肩膀,扭开小小无线电,转到厨房去。

  雨停了。

  播音员在预告下星期的天气,他们是这样的:先错一个礼拜,然后逐天更正。

  电话铃响。

  白重恩说:“请替我听一听。”

  宜室才去取起听筒,已听到那边说:“重恩,你怎么开小差,公司有事等着你,喂,喂?”

  太荒谬了,兜来兜去,都是他。

  宜室说:“请你等一等。”

  白重恩笑着出来,“可是追我回去开会?”

  宜室套上大衣,“我也该走了。”

  “慢着,”白重恩对着电话低低抱怨。

  宜室连忙避到卧室去。

  床头有一面大镜子,宜室忍不住抿了抿鬓脚。

  才出来半日,她已经挂住家里,娜拉不易为。

  白重恩进来说:“我叫人送你回去。”

  宜室答:“我认得路,不用劳驾。”

  白重恩笑道:“小心这个人,他叫英世保,是我老板,本埠未婚女子的头一桩心事。”

  宜室一呆,不禁恻然,白重恩这么放心,拿心上人向她炫耀,可见汤宜室的外型已经沦落到什么地步了。

  宜室咳嗽一声,“我不会迷路的。”

  “他已经过来了。”

  宜室后悔莫及,只得下楼来。

  英世保靠在一辆小小吉甫车上,英俊粗犷的姿态活脱脱成为宜室的催命符。

  白重恩不知就里,还替他们介绍,“我把李太太交给你了。”

  宜室的车子只得跟着他的吉甫车驶。

  不不,不是被逼的,她大可以掉头而去,是她情愿要跟着他。

  他们并没有驶往列治文。

  吉甫车停在一个码头上。

  还是宜室先下车,她深深呼吸一口新鲜空气,海鸥低飞过来,想要索食的样子,体积比宜室一贯想像要大得多,羽毛洁白如雪,衬着深灰海水,端是幅萧瑟的风景。

  她原以为站一会儿就要回家。

  谁知驶来一艘游艇,甲板上的水手向英世保打招呼,两人交谈几句,那分明是他的船。

  他先跳上去,也不说什么话,伸过手来,拟接引宜室上船。

  宜室只犹疑一刻,想到家中冰冷的厨房,女儿们失望的眼神,但该刹那,她身不由主,伸出手臂,英世保一拉,她上了他的船。

  船有个很美丽的名字,叫姜兰号。

  宜室坐在甲板的帆布椅子上,看着迎面的浪,有时候盐花会溅到她脸上,英世保取来一张毯子,搭在她肩膀。

  他没有骚扰她,转进船舱,过一会儿,他递一杯拔兰地给她暖身。

  宜室希望这只船直驶出太平洋,经亚留申群岛,过白令海峡,找到冰火岛,永远不再回头。

  那深紫色的天空的确有能力引发这样的遐思。

  宜室的气平了。

  姜兰号在港口兜一个圈子就返回码头,冬日天黑得早。

  上岸时英世保轻轻说:“如果你要进一步走远一点,我会得合作,”他停一停,“请随时吩咐。”

  他毋需要说得更多。

  宜室回到家,急急进门,满以为女儿会奔出欢迎。

  踏进厨房,看到那锅泼翻的咖喱鸡仍然留在地上,动也没动。

  上楼去找琴瑟,不见人,自窗口看见车房灯火通明,有嬉笑声传出来。

  她们敢情已经搬去与父亲一起住了,根本不关心母亲什么时候回来。

  宜室呆了一会儿,才下楼去收拾厨房。

  原来如此,稍微有点不合作,贡献略打折扣,即被家人剔除,可见一个主妇的地位何等可悲。

  十一点多,琴瑟回来了。

  瑟瑟边走楼梯边问:“你会介绍查尔斯给我认识吗?”

  “你太小了。”

  “假如你们带我去看电影,我答应不吵。”

  “周末再说吧。”

  瑟瑟推开房门,“晚安。”

  小琴也说:“睡好一点。”

  接着是房门关上的声音。

  把宜室完全关在外头。

  宜室即时想通了,她那些牺牲根本是无谓的。

  过几日她便看报章待聘广告请了家务助理,天天来两个钟头。

  那位女士前来做过埠新娘,移民局疑是假结婚,暂时只准她居留一年,容后观察,再批她移民身分,在家耽着闷,乐得出来做事赚个零用。

  宜室查过条例,清楚知道完全合法,才放心留用,从此松一口气。

  有了帮手,宜室空闲下来,把温哥华的路摸得烂熟。

  近圣诞,她开车到飞机场把宜家接到家中。

  宜家仍要住酒店,宜室大发雷霆,宜家只得顺她意思,还笑说:“诉苦不妨,只限一个通宵。”

  进得屋来,又问:“姐夫呢?”

  “他住在车房。”宜室冷冷说。

  “啊,已经分居了。”

  宜家径自到车房敲门,李尚知开门给她,宜家一打量,就知道这并非耍花枪。

  车房里设备齐全,完全是个微缩公寓,李尚知连蒸馏咖啡壶都带了来,一年半载不回大屋都可以生存,宜家还没见过这么滑稽奇突的生活方式,啼笑皆非,撑着腰,直摇头。

  “这又是何苦来。”

  “我们俩已经名存实亡。”

  “太荒谬了,我还一直以为你俩是我所见过最标准的夫妻。”

  “我配得起她吗?”

  “语气似酸梅汤,姐夫,振作一点,哪怕度不过难关。”

  李尚知沉默。

  宜家叹口气,回到屋里去,又劝宜室:“你趁他失业,又买车子,又请佣人,这样排场,叫他难受。”

  宜室不怒反笑,“我用的是私蓄,与他何干,难道要我卖肉养孤儿才显出真诚意不成。”

  宜家扬着双臂,“我不相信这是真的。”

  宜室冷笑,“我也不相信,但事情的确发生了。”

  宜家叹口气,“是因为英世保的缘故吧。”

  宜室微笑,“不,因为我饱暖思淫欲。”

  “姐姐,可是外边华人圈子已经传得沸腾。”

  宜室一震。

  “白重恩已经同我诉过苦,她不知道你们是老相好,还以为错事由她一手铸成。”

  “你说得太难听,”宜室跳起来,“什么叫老相好,连你都来嚼舌根。”

  “我远在伦敦都听见了。”

  “你干吗不说亚拉斯加与火地岛都有人听到。”

  “李尚知听到没有?”

  宜室冷笑,“你为什么不问他?”

  “姐夫虽是好好先生,你莫逼虎跳墙。”

  “看,宜家,你若特地前来做家庭辅导员,不必了,省省吧。”说完她返回楼上。

  小琴看着母亲的背影。

  宜家说:“变得不认得了。”耸耸肩。

  小琴倒是很了解,“她想念工作想念朋友想念旧时生活方式。”

  “新环境没有不对呀。”

  小琴笑,“不是这样说的,班中有一位同学失恋,有更好的男孩子追求她,她硬是拒绝不要,”小琴指指胸口,“我认为是心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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