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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2 页

 

  一定是她的错。

  凡事先出头认错,什么事都没有。

  汤姆说:“程功,我们走吧,没事了。”

  这时程真反而问:“天色已黑你们到什么地方去?”

  “我们在这间旅舍租了间房间。”

  程真颔首。

  二人退出之后,她与孙毓川沉默一会儿,打断了的话柄不知从何拾起。

  程真只得笑笑说:“看,这就是真实人生,喜欢与否,天天都得应付这种场面,并无选择。”

  “你对付得很好。”

  “不,其实心底很担心程功将来的幸福,”程真斟出酒来,“她幼时,我一见她不开心,便心如刀割。”

  孙毓川微笑。

  “有了感情,同自己的孩子无异。”

  她放下酒杯,过去取过孙的大衣,服侍他穿上。

  他问:“你怎么知道我要走?”

  “楼下有车子引擎声,想必是来接你的。”

  “是。”孙毓川有自嘲之意。

  她送他下去。

  鹅毛大雪飞舞,程真把手臂绕进他臂弯,两人似老朋友。

  孙毓川看着她,“回去,你会着凉。”

  程真转身。

  “程真。”他叫住她。

  程真又回过头来。

  “程真,你从来不问几时再见我。”

  她微笑,“我喜欢意外之喜。”

  “你不怕无常?”

  程真耸耸肩膀,“人生总得担当若干不如意事。”

  “我会尽快来见你。”

  “我感谢你努力。”

  他紧紧拥抱她,下巴依然搁程真头顶。

  程真微笑,“这次我恰恰洗了头。”

  两人都泪盈于睫。

  他上车走了。

  程真发觉有一张毛毯盖上她肩膀,她身后是程功,她握住她的手,“女儿大了,照顾妈妈。”这个女儿,失而复得,份外珍惜。

  程功问:“他为什么来去匆匆,时间真的那么紧凑?”

  程真沉吟一会儿,“我想他还没充分准备好。”

  程功说:“抑或,老派人喜欢调情?”

  “亦有可能。”

  “已经拖了这么长的一段日子,他再不提起勇气,只怕你会累。”

  “我已经被生活逼得憔悴,与他何干。”

  “假如我是男人,我会爱你,妈妈,我现在也爱你。”

  “我们明天起程走吧,不然血液都会结冰。”

  “真是苦寒之地。”

  他已经来过,再也没有寄望,那寒冷也就变得不能忍耐。

  第二天他们一行三人乘车转飞机回家。

  董昕很快与汤姆曾拆伙,在两地报纸都刊登了启事。

  程真许久没与董昕通消息,她开始讨厌他,以前,她一直不明何以夫妻离婚要做得那么绝,现在她知道了,皆因对方不留余地。

  他余生都会感激她!

  幸亏程功争气,不至于出卖养母,否则,程真也只好接受董昕那一番盛情。

  过十多二十年,程真也许会问女儿:“请告诉我,当时,你有否考虑过董则师”,过十多二十年再说吧。

  程功与汤姆曾正式订婚,董昕没有出席,他推说人在东京。

  程真见到了程功的生母。

  穿戴得很整齐,一早就在场,看到程真,迎上来招呼,她来了那么久,程真还是第一次见到她、

  程真微笑,“女儿有了归宿,我俩应当安慰。”

  她不出声,点点头。

  “居留没问题了吧?”

  她低声回答:“正在办投资移民。”一定是女婿的功劳。

  “很快可以出来。”

  “程真,我们母女真感激你。”

  “感激什么,我已百倍取回酬劳——无数疲倦的黄昏,回到家中,女儿一声妈妈,如一帖药,身心舒泰。”

  对方不语。

  “她这一代,比起我们,又多了选择,一代比一代好,是父母梦寐所求,你我可放心矣。”

  祝了酒,程真离去。

  她一直盼望孙毓川会出现,可是没有。

  程功说得对,再拖下去,他会像一个影子,越来越淡。

  但这是一个在程真心目中永不磨灭的影子。

  参加完订婚礼回到家中,看见门口坐着一个英俊少年,身边放着一小件行李,像是等了有一段时间了,程真愣住。

  那少年看见程真,松口气,满脸笑容,“程阿姨,你回来了。”

  程真愕然,上前问:“你是谁?”

  “阿姨,”少年急了,“我是赵百川的儿子小川。”

  “小川,你来了,快进来快进来,”猛地想起,出一身汗,脸都红了,“先住姐姐房,我再替你收拾。”

  少年原以为闭门羹是吃定了,谁知阿姨热情无比,又似吃了一颗定心丸。

  这阵子没拆信没查看传真,所以才不知道赵小川已经起程,程真暗呼惭愧。

  这少年,几个星期不见,怎么又长高不少,看上去十分茁壮,程真相当欢喜。

  “坐下来慢慢谈,哪一班飞机到的?母亲好吗?弟妹如何?报读哪一系?是否人住宿舍?几时开学?”

  连珠炮似的问题,赵小川笑了。

  程真遗憾,“姐姐今天订婚,不然叫姐姐弄东西给你吃,姐姐厨艺不错。”

  “有作料否?我来做。”

  “你会烹饪?”

  “弟妹都由我照顾。”

  “啊,那太好了。”程真松口气。

  她不用服侍他,他会当家。

  小川早听母亲说过这位阿姨完全不谙家务,不过人是真正好人,此刻印证了这一点。

  程真对付远道来求学的孩子自有一套,经验丰富,先核对他入学文件,再检查他行李。

  “明早带你去大学报到、买新衣服、以及开银行户口,对,会开车吗?”

  “我还未足十八岁。”

  “这里十六岁可考驾驶执照,马上学。”

  小川骇笑,这位阿姨果然事事讲究效率。

  她与他天南地北,无所不谈,语气真诚恳切,使小川深深感动。

  “你母亲好不好?”

  小川低头不语。

  程真叹息,“多些与她通信打电话。”

  “我知道,阿姨。”

  年轻真好,赵小川丝毫不觉得累,他把行李全部整理出来,做了面食饱餐一顿,坐在房里看电视。

  程真与他谈些风土人情,打个呵欠,倒是比他更累。

  半夜起来找水喝,忘记家里有客人,看到灯光,先是吓一跳。

  然后才问:“还没睡?”

  小川有点不好意思,“想家。”

  程真笑,“有得好想的,逐日想一点,毋须堆在今晚做,功课也一样。”

  “阿姨,你可想家?”

  “你说呢?”

  “想。”

  “猜对了,暂时,这里就是你的家,将来,结婚生子,组织真正的家。”

  小川笑,“那是多长远的事。”

  程真笑,年轻人都觉得三十岁已是耄耋,遥不可及,走着瞧吧。

  第二天,程真带着小川到处跑,替他办妥所有手续,又选择考究些的衣服鞋袜,再陪他去理发,到下午,小川全身上下焕然一新。

  回到家,教车师傅已在等候,程真说:“看你自己的了。”

  这一天发生的事,比赵小川过去十年还多。

  程真也很兴奋,助人为快乐之本是句老话,却一点不错,本来意兴阑珊的她忽然又振作起来,忙得团团转,出钱出力,是种荣幸。

  傍晚程功来了。

  订了婚的她仍然打扮得似学生,朴素无华,见到小川,很是高兴,一见如故,讲起大学守则来,絮絮不休,程真知道她在替他打强心针。

  小川得到鼓励及爱护,一口气松下来,忽然觉得疲倦,一早呼呼入睡。

  剩下她们母女在客厅聊天。

  程功老气横秋,“这孩子会有出息。”

  程真笑,“上帝是公平的,已经剥夺赵家那么多,总有偿还。”

  “我也发觉了这一点,世事古难全,这话是对的吧?”

  程真用手托着头,忽然说:“董则师仍未叫我去签字离婚。”

  “也许他还未考虑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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