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蒂自然已经听说了。
宦楣与她找到位子坐下。
凯蒂又说:"世上永远有人得来全不费功夫,不流一滴汗,眉豆,那人也不是你。"
"好端端怎么又把我扯进去。"
"一个人际遇的好坏,全然不是因为他做了什么,或是没做什么。"
"凯蒂,你也混得不错呀。"
她沮丧地苦笑,"听听,混,运气好你也不会用到这个字。"
"凯蒂,与宦晖这样的人生活,并非福份。"
宦楣忽然之间明白,凯蒂并不介意对面坐的是什么人,她只想好好的吐一次苦水,而宦楣正是最佳听众,故事中的每一个主角,宦楣都认识了解。
这并不代表凯蒂会与她冰释前嫌,所以宦楣非要把握这次难得的机会不可。
"听说冉先生对你很好。"
凯蒂点点头。
"且快要正式结婚了。"
"听到这两个字都怕,真没想到,一直梦寐以
求的机会,真正来到,却把它拒绝。"
宦楣意外,"你没答应他?"
凯蒂说:"跟你一样,我也想恋爱。"
宦楣慢慢套她的话:"但是,我还想得到权柄势力。"
"你?"凯蒂挪揄,"倒是看不出来。"
"冉先生没有兴趣栽培你?"
"也许会送若干股份给我,但男人的事,还是男人的事。"
宦楣已经得到她要的讯息,仍然不动声色,笑道:"这么说来,你不打算垂帘听政。"
"你真爱开玩笑,我此刻比任何时间都想退休归隐不问世事。"
"我晓得了,大概是冉先生不想你操劳。"
凯蒂忽然醒觉,狐疑的看着宦楣,"你好像对我的事很有兴趣。"
宦楣笑,"你是城里的传奇。"
"你们宦家跟冉镇宾很熟吧?"
"是呀,所以担心有一日见到你要叫伯母。"
"你放心,我仍然是叶小姐。"
宦楣忽然劝她,"做冉夫人也不失礼,感情有许多种,冉先生学问好,有肩膊,正所谓有身分有地位,你莫轻视他。"
叶凯蒂笑了,接上去说:"烟花女子嫁予他也算是理想归宿,值得艳慕了。"
宦楣一抬头,看见宦晖正朝她们走过来,怎么搞的,一整个下午,所有的人都挤到这个商场来。
凯蒂自然也看到宦晖,她脸上笑容不变,神色自若,但是颤抖的手指出卖了她。
宦晖朝妹妹颔首,然后往走廊另一端走去。
凯蒂说:"我要走了,多谢你这杯茶。"
"凯蒂——"
"算了,你说的话,我永远听不进耳去,总而言之,我不是坏人,你不是坏人,好了没有?"
"凯蒂,宦晖也不是坏人。"
"那我就不知道了。"
凯蒂踏着高跟鞋而去,晶光灿烂的外表,千疮百孔的内心。
宦楣刚想结帐,她大哥出现,拉开沙发椅子坐下来。
这时候,一茶座已经客满,四周围的人高谈阔论,乐队又开始演奏,三流提琴手把一只梵哑铃拉得鬼哭神号,令不安的人更加心烦意乱。
"她说什么?"宦晖问。
"她什么都不知道。"
"当真?"
"我打探得很仔细,冉镇宾的公事,她不了解。"
宦晖抱怨,"你让凯蒂瞒过去了,她这个人有机心。"
宦楣觉得好人难做,"我已经尽了力。"
宦晖不响。
"妈妈来了。"宦楣站起来。
宦太太拉着未来媳妇,另一只手提满大包小包。
艾自由随便一坐,刚好坐到适才叶凯蒂的位置上。
宦楣看在眼内,不禁想,此刻邓宗平身边又是谁?
艾自由右手无名指上已戴着一枚鹅蛋形钻戒,她伸出手让宦楣瞧。
宦楣哪里有心思看那个,兄妹俩几乎同时站起来,"妈妈,你们慢慢休息,我们有事先走。"
第六章
门外不知几时已开始下潇潇雨,街上所有的污垢都叫这一层雾水泡了起来,天色异常的腌攒昏暗。
宦晖问:"你去哪儿,我送你。"
宦楣讲了聂上游的地址。
"那么远,是什么地方?"
"我自己叫车好了。
"不,兄妹一场,不怕载你上月亮。"
宦楣看他一眼,真是奇小子,心绪瞬息万变。
车子驶过来,噫,不是那轮火箭炮,换了架小房车。
宦楣一脸问号。
"太招摇了。"宦晖说。
谢天谢他,他总算知道了。
往郊外的路也一样挤塞,车子一尺一尺的移动。
宦晖问:"你爱他?"
"谁?"
"那位先生。"
"爱是一件至为奢华的事情。
"我担心你。"
嘿,难兄难弟,宦楣何尝不担心他。
"眉豆,让我告诉你,速速找一个人结婚,躲起来,切勿曝光,最平凡的人最幸福,吃得下睡得着,是为快乐。"
宦楣转过头来,"毛豆,你怎么了,还有什么醒世恒言?我来教你两度散手:不要随意放弃自己无穷无尽的宝藏,而专向人乞讨,不要向人夸耀自己的才华与财富,你所拥有的别人未必比你少。还有,多事不如无事来得舒适自在,多才不如无才能保全纯真的本性。"
宦晖不予作答,专心驾驶,道路进入郊外之后开始通爽,车子加速。
宦楣轻轻说:"胜败乃兵家常事。"
宦晖转过头来,挤出一个笑容,"当然。"他把车停在聂家门口,"祝你有愉快的晚上。"
"你也是,毛豆。"
宦楣目送大哥离去,伸手揿铃,半晌没有人来应门。哟,这次碰了钉子,且留落异乡,交通没有着落。
宦楣围着屋子兜了一圈,找不到松懈的门窗,一抬头,发觉一道铁格子爬梯直通往天台,她反正没事,迟疑一下,便一步一步攀上去,翻身过栏杆,稳稳落在天台上,没想到当年超时爬墙回宿舍的功夫尚未生疏。
青石板地缝已经长满青苔,一大堆白色蜡烛形小花散放甜香,两柱之间吊着一张大绳床,这些倒还罢了,最吸引宦楣的,是近西北角落,放着的一具折反射望远镜。
她笑了,轻轻走过去。
不知焦点对准什么地方,当然不会是邻屋的浴室。
宦楣刚要低头去张望,身后咪鸣一声,一只玳瑁皮包的野猫跳上来。
宦楣与它打个招呼,才把眼睛凑到望远镜前去。
她打一个突,这并不是一具天文望远镜,它配有红外线装置。
焦点对牢屋右方斜坡下的一个私人小型码头,宦楣抬起头来,那个长型木排被树丛遮盖,她一直没有注意到。从聂宅走下去,大抵需要十分钟左右。
聂上游为何要注视这个码头?
宦楣的好奇心来了,她继续低头张望,只看到一辆游艇渐渐驶近。
一般游艇通常漆白色,这一架却通体漆黑,宦楣好不诧异,这是谁的船?船侧并无记号,船渐渐泊近码头,自船舱钻出来的,正是聂上游本人。
只见他与水手交谈两句,便自甲板跃下码头,船员放下他之后,把黑色游艇驶走,在黄昏暮色中,它看上去特别诡秘。
宦楣抬起头来。
关于聂上游,她知道多少?
宦楣有点僵,这番未经他同意,爬上天台来,在一具望远镜内,窥视他的行动,会不会过分?
宦楣决定依着原路下楼去。
没想到玳瑁猫的见略与她相同,一人一猫,争用楼梯,险象环生。
正爬在半空,她听到一把充满笑意的声音:"你想上去呢,还是下来?"
宦楣无地自容,满面通红。
聂上游伸出手臂来接她,"跳。"
他抱住她,轻轻提她放在地上。
"来了多久了?"
宦楣回过来,恢复本色,"十分钟。"
"如果你继续突击检查,终于有一次,你会看到你要看到的人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