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睁开眼,看见许绮年站在床头。
"昨夜喝多了?"
许绮年笑吟吟,宦楣错愕地看着她,这人倒是恢复得快,没事人一样。
"你怎么来了?"
"帮令堂大人挑服装。"
"这个时候换季?"
"办喜事总得穿新衣。"
"喜从何来?"
"宦晖结婚呀。"
宦楣见状,说说就变真了,她跳下床来,"你呢,许小姐,公事不忙?"
许绮年答:"对公关部门来说,什么都是公事。"
宦楣笑,"钧隆真少不了你。"
许小姐也笑,"我就是要造成这种幻觉。"
"我洗把脸就好。"
"几时轮到你?"
宦楣一怔,"我?"讪笑了。
"我都听说你的男朋友一打一打的。"
宦楣转过头来,接下去说:"红黄蓝白黑俱全,是不是?"
的确有这么一句,许绮年非常尴尬。
宦楣套上衣裳,"闻名不如目见?"
许绮年连忙解嘲说:"是我造次,钧隆一连开除了好几位老臣子,我这张嘴要是不当心,迟早轮到我卷铺盖。"
宦楣问:"开除谁?"
许绮年说了几个名字。
都是陪宦晖进出与走得密切的那几个人。
看样子父亲是动了真气,杀无赦。
宦楣拉起许小姐的手,"来,我们下去看宦老太打算怎么治妆。"
宦太太在她的房间里,宦楣一进去,便看见满地满床满沙发的衣料,晶光闪闪,都抖了开来,一边站着两位绸锻店女职员,笑嘻嘻地极好耐心服侍,不时把料子往宦太太身上披搭,指出优点。
难怪许绮年要过去讨救兵,这样子挑到几时去,非得宦楣提点一两句,速战速决不可。
"眉豆眉豆,快来帮眼。"
她终于找到精神寄托。
宦楣决定乐它一乐,纵身跳过衣料堆中,扯起一块桃红嵌银线的羽纱,当沙里似,在腰间缠了几缠,整匹抖将出来,往肩膀上一披,再自背后把纱料兜过来遮到头上,双手合十,说道:我是蓬遮普的马哈拉尼。"
房间内几位女士笑得弯腰。
正在欢乐,有人轻轻敲啄房门。
宦楣一抬头,"毛豆,进来,我们替准新娘挑衣料呢。"
"眉豆,请你出来一下。"
宦楣只得把身上层层纱料拆下来,跟哥哥进偏厅。
她先发制人:"听说钧隆许多老伙计因你的缘故提早告老回乡?"
"眉豆,"宦晖答非所问,"我有事与你商量。"
他是严肃的。
"毛豆,你知道你可以相信我。"
宦晖开口:"昨夜父亲与冉镇宾去商议一件事情。"
"我知道,那事没有成功。"
"你猜到了?"
"从他的脸色看得出来。"
"我相信失败是因为叶凯蒂的缘故。"
"毛豆,别荒谬,冉镇宾不是那样的人。"
"我去会晤凯蒂。"
宦楣站起来,"毛豆,你过虑了,我知道你迫切地希望戴罪立功,但这不是正途。"
"我要查清楚。"
宦楣说:"凯蒂恨我俩入骨,你是知道的。"
宦晖叹口气,搓着双手。
"你几时担心过这些事?"宦楣笑问。
宦晖看一眼。
"如果被凯蒂辱骂一顿会令你好过一点,我代你做一次代罪羔羊如何?"
宦晖抬起头来,"你肯为我牺牲?"
"你是我兄弟。"
"眉豆,你一向最会赚我热泪。"
"毛豆,放心,我肯定父亲有能力弥补一切纰漏。"
宦晖点点头,"我要回银行了。"
"喂。"
宦晖转过头来。
"你真的要结婚?"
"自由与我下个月订婚。"
"恭喜你。"
宦晖脸上一点喜意都没有。也难怪,办喜事的并不是他,是宦太太。
那日下午,她勒令宦楣陪同自由一起去选择礼服。
宦楣说:"自由,老太君御驾亲征,多疼你。"
自由只是笑。
一进店门宦楣便看见邓宗平,宦楣的一颗心不由自主几乎没从喉咙里跳出来。
他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莫非来订礼服预备小登科。
宦楣呆呆的站在门口,小邓这时候也看到了她,神色一般的惊疑不定,两人凄苦的凝视半晌,还是宦太太先招呼他:"宗平,我给你介绍,这位艾小姐是我们宦晖的未婚妻。"
邓宗平才回过神来,"啊,宦晖要结婚了?"
宦太太笑问:"你呢,宗平,你陪谁来?"姜是老的辣,不慌不忙套取资料。
"我做我师兄的伴郎。"
宦楣松一口气,但适才那一惊,已经令她憔悴。
她把两手插在外套袋里,看母亲与设计师嘀咕。
邓宗平终于走出试身间,静静站在她身边,过半晌问:"为他人做嫁衣裳?"
宦楣抬起头,"最近很忙?"
"并不。"
"为什么没听见你的声音?"
"我已经决定了,倘若没有更好的理由,就不会像上次那样无故出现。"
"你一直吝啬。"
"对大家比较好。"
宦楣微笑,"你也最懂得自我控制。"
"为此我恨自己一辈子。"
宦楣不出声。
邓宗平过去与宦太太道别,祝贺艾自由,然后离开礼服店。
宦太太说:"若果没有更好的式样,我们到欧洲去买。"
自由拿着图样轻轻问宦楣:"你仍然爱他,他也仍然爱你,为什么?"
宦楣听到这样的知心话,一下子怔住,眼睛一霎,小心翼翼含住的两颗眼泪流下来,掉到图样上。
她连忙说:"自由,你好不天真。"别过脸转过来,已把憔悴抹掉。
宦太太在一边抱怨:"一个月筹备婚礼太难为人,最好有半年时间慢慢来。"
宦楣说:"当心他们私奔。"
扰攘半晌,才挑了一袭仿五十年代含蓄秀丽的款式,指明要象牙白的真丝缎缝制。
不过宦太太又急了,"订婚穿什么?"
宦楣疲倦的说:"我需要一杯浓茶。"
"好,我们回头再来。"
自由仍然维持同一的笑容,站得笔挺,侍候在旁。
这个小女孩子不简单,宦楣开始佩服她。
一行三人还没走到茶座,宦太太又嚷着要看首饰,换了平时,宦楣早就一声救命落荒而逃,但今天是特殊的好日子,母亲难得借到个名正言顺高兴的借口,做女儿的有义务陪她疯。
转过头去吁气的时候,只见自由给她一个鼓励的神色,宦楣只得笑。
经理正招呼她们,职员开门又放进一位客人。
那位女宾穿一套宝蓝色衣裳,更显得肤光如雪,明艳照人。
宦楣朝她点点头,她也矜持地颔首。
一边宦太太与自由正低头钻研一套项链耳环。
宦楣知道母亲必定一早就看到什么人在这狭小的店堂里,但她老人家永远有视而不见的本领。
宦楣原本早已得乃母真传,但这次她有任务在身,于是开口说:"你好,凯蒂。"
凯蒂在她身边坐下来,取出香烟,递给宦楣,宦楣倒有点受宠若惊,一时不知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亦不相信世上会有不记仇的人,只得先取了香烟。
店员取出一条项链替她挂上,叶凯蒂顾影自怜。
宦楣心想,也不能在她面前太过谦卑,微微笑道:"阔了。"
凯蒂转过头来,轻轻一笑,"想开了,自然天空海阔。"
这话很有点意思,宦楣乘机说:"渴死人,喝杯茶?"
"好呀。"叶凯蒂仍然愿意被人看到她与富家千金坐在一桌,证明她吃得开,有交情。
宦楣与凯蒂推开玻璃门出去。
宦太太与艾自由皆无抬起头来,任由她俩离开。
由此更加可知她们完全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这年头,谁不是狐狸。
凯蒂笑问:"与令堂有商有量的那一位,就是你未来的嫂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