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再走回房里时,他对着她的背影问:“你故意忽略我的怒气。”
她叹口气,转过身来面对他的无理取闹,然后迅速地在纸上写下几个字。“下人没有权利掌控主子的情绪。”
“回答得好!你说你不敢有自己的意思,你说所有的事都会遵循我的意思去办?”他挑衅地看着她,眉间有着胜利的神色。
紫儿艰难地点了下头,她知道他又要寻事来为难她了。
有什么办法呢?他是主子,而自己不过是个没有身份地位的婢女。
“希望你能说到做到。”她的回应让勖棠心情大好。
他又会得意了,那么……他是不是不再介意早上那件事?
低下头,算了!不要再想,昨日的过错就让它随风而逝,不要再忆、再想,唯有如此,面对他才不会觉得尴尬。
水送来了,她试过水温,把大巾子和换洗的衣物都送到屏风后面,低下头,请他沐浴。
“我要你帮我洗!”他近乎无赖了。
她绯红了脸,才说不去想昨夜的意外,他又来寻她的碴……这是从何说起?下意识地,她摇摇头。
“你不要?刚刚是谁说事事都会遵循我的意思去做?”他挑挑眉,满脸得意。
她无力地回视他的得意,果然……长叹一口气,她开始后悔留在他身边。
走近他,动手为他除去衣物,他的魅力扩张成一张无形的网,罩在她的周身,压迫着她,他的气息侵入她的呼吸中,触着他的身子竟是火热的让她无力招架。
“一个吻!”他没头没脑的话教人难以捉摸。
她抬眼望他,朱唇半启、双颊酡红,迷蒙的眼显露出她的疑惑,她的模样极其诱人,直觉地,他俯下头封住她的唇。
湿润的唇带着些微的甜、些微的醉意,甜了她的心、醉了他的情……他喜欢这种滋味,一如他喜欢在床上拥着她入睡……
他喜欢?他默许了爹要他纳妾的建议?
荒谬!要他娶一个哑巴?
推开她、甩甩头,他开始讨厌自己的想法。
紫儿把他的行为解释成“看轻”,唯有对青楼女子,男人才会不顾礼教地恣意侵犯。
原来经过昨夜,她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已沦落为人人可轻薄的青楼女子……
人说一步错、步步错,从此他眼中的紫儿已是淫荡污秽的替代词了——再无翻身之日。
咽下喉间的哽咽,她的手微微颤抖……她怎会把自己弄至这个境地?
“下去吧!”他一挥手,挥掉她想为他除去外衣的手。
为什么?他连她的服侍都觉肮脏?
她好想哭,咬住唇,这时候再多的勇气都帮不了她。
望着她委屈的小脸,那股蠢蠢欲动的心怜又在胸臆间翻搅,伸出手想抱住她,手却在半空中定住。
“你已经付出一个吻了,帮我洗澡的工作就可以免了。”他故意吊儿郎当地说。
果然,他是这般看轻她,今天一个吻换得不工作,那么明日是不是一宵陪宿就可以换得锦衣玉食?
她低下眼迅速退下,急着找个地方疗伤。
望着她的背影,他竟怔怔地发起愣来了。
☆ ☆ ☆
听说少爷到广州去了,他没告诉她,就由着她一颗心在那里七上八下吊着、荡着,猜测他去了哪里。要不是总管早上告诉她少爷的归期在这两天,她还不知道他去了广州。
不知怎地,不好的预感总是在她脑海中缭绕,挥之不去,弄不清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就是无端端地害怕,至于害怕什么,她又说不上来。
这几天,紫儿走了一趟回春堂看小姐,看她在姑爷身后帮着抓药、递药单,忙得不亦乐乎——那就是幸福吧!能和心爱的男子相依相随、朝夕相处,不就是女子一生唯一想追求的幸福吗?
二月杨花轻复微,春风摇荡惹人衣。
他家本是无情物,一任南飞又北上。
早春里,杨花飘泊,任凭舂风摇荡,满园柳絮招展,妩媚多姿。
紫儿苦笑,她的命运一如杨花柳絮般四处漂泊……心高如天却命薄如丝啊……
紫儿帮几株紫苑浇过水,然后攀上了梯子和柳絮园里的丫头采下一颗颗梅子,今年的梅子长得好,个个都硕大肥美。
往常都是她和小姐合作,把采下的梅子腌成蜜梅子,分送给左邻右舍,少爷特别喜欢她们酿的梅酒,总是等姑爷来了才舍得开封,把酒举杯贺少年——那些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日子,多么惬意!
而今,小姐出嫁了,只剩她一人,懒得攀树采果,由着梅子一天天地长,若不是少爷不在家,害怕那种胡思乱想的念头浮上来,她也不会借忙碌来麻痹自己的心情。
“紫儿姐姐,你看我们采好多好多了!”芳儿看着篮里的梅子,往上喊。
“那些哪里会多,你没看去年嫣儿小姐和紫儿姐姐采的,那才叫多呢!”和紫儿同站在树上的小容回话。
“是啊!哪里多?今年我们还得比往常多腌些蜜梅子呢!听说有宝宝的妇人都爱吃这一味,我们可得帮嫣儿小姐多预备些。”另外两个丫头——珍儿、珠儿抢着说。
“要把树上的梅子全采下来吗?”芳儿问。
“当然!我们要做梅酒、蜜梅子、梅饼,光想到那酸酸甜甜的滋味,我都快流口水了,我还记得去年少爷一面喝酒,一面念了首像诗又不像诗的东西,什么卿卿什么蜻蜓的,唉呀!我记不得了—反正每年梅酒酿成,少爷、恺少爷和嫣儿小姐,就会聚在梅树下喝酒吟诗。”
紫儿记得那首诗,是张泌的江城子——
浇花溪上见卿卿,眼波明,黛眉轻。
绿云高绾,金簇小蜻蜓。
好事者问他:“来得吗?”
和笑道:“莫多情!”
当时他是借这首诗欲试探小姐的心事,岂知,小姐真是要他——莫多情。
往事已如过往云烟,人非事亦非……
“紫儿姐姐,今年新酒酿成,你再到姑爷家把姑爷和小姐请回来,像往年一样,大家在园子里吃吃喝喝地快活玩乐。”小容央求。
紫儿点点头允了她。
得了应允,小容开始指使起人。“芳儿,你到厨房找来翡翠姐姐、含笑姐姐和几个婶婶一起来帮忙。”
“不好啦!芙蓉夫人的侄女来府里作客,她好难伺候,厨房里的婶婶们都快被她累垮了,昨晚听说翡翠姐姐还被她骂哭了。”
“你是不是说那个自称夫人的媚儿小姐?”小容停下摘果子的手问。
“是啊!就是她,没看过哪一家姑娘那么不害臊,少爷还没和她订亲昵,她就自封为夫人。”芳儿气嘟嘟地说。
“可听说这是芙蓉夫人和老爷的意思,看来我们马上就要有一个难缠的夫人了。”
夫人?他要娶妻了?
醋意在她心里泼落一地酸楚——他早该大婚的,若不是因为嫣儿小姐,依他的条件多少名门闺秀想攀上这门亲事,她有什么立场悲伤?
不应该、不可以啊!
揪住沉重的心,她警告自己,他们原是不同世界的人。不该妄想、不该心存贪恋,她清清楚楚地认清自己的身份地位。
“是谁在我背后嚼舌根?”一阵娇柔嘎气的声音传来,紫儿和小客忙从树上沿梯子爬下。
跟在媚儿身后的是芙蓉夫人,她们五人一起屈膝作揖。
“你们倒好,主子不在家,偷懒也就罢了,还在这里胡乱嚼舌根、制造纷乱。”今日她就是带媚儿来掂掂情敌的份量,以便想对策应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