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你们别说,是吗?」蕙心问。
「不,他只问候你,」文珠轻叹,「他变了很多,是吗?我不喜欢现在傅神父,他那个永远保持的微笑真让人受不了,没有喜怒哀乐。」
是的,斯年那微笑像副面具,没有喜怒哀乐,没有生命的,的确令人受不了。
「你——为什么来?」蕙心突然想起,文珠不该知道她见了斯年,不是吗?
「斯年给我电话,叫我来看看你。」文珠坦然说。
「他——叫你来?」蕙心皱眉。难道在他那微笑面具之后,还有关心?
「当然,否则我怎么知道?」文珠摊开双手。「他说看你离开的样子,很不放心。」
「他是这么说的?很不放心?」蕙心睁大了眼睛,心中又燃起了莫名的希望。
「是。」文珠点点头,又摇摇头。「蕙心,你不会傻得还对他抱着希望吧?」
「我不以为有什么希望。」蕙心说。
「那就对了,」文珠笑,「我来了这么久,你一直心神恍馏,我还真吓了一跳。」
「我只是突然见到他,没有心理准备而已。」蕙心说。
「我了解。」文珠说。
「现在下班了,完全没事,走吧!」蕙心站起来。
「送我回家吧!」文珠说。
「家瑞呢?」蕙心问。
「他有酒会,要七点钟才回去。」文珠打趣。「你要知道,我一接到斯年的电话,连爬带滚就赶来了。」
「怕我出意外?」蕙心笑笑。老朋友的关怀的确令人感到温暖。
「假得了?」文珠望看她。「你这种对感情这么固执的人,我怕你什么事都做得出。」
「我不会,我很理智。」蕙心摇头。
「你的理智,是在还没见到斯年之前。」文珠说。
「今天我这么失魂落魄,没资格跟你辩,对吗?」蕙心说,「但,我可以证明给你看。」
「不必证明,」文珠连连摇头,「你的证明——我伯又是惊天动地的。」
「还是不改乱用成语的毛病。」蕙心说。
「喂!我看你在李柏奕和任哲之两人中选一个好了!」文珠突然说。
「不但乱用成语,还胡言乱语,」蕙心瞪她,「我选择他们其中一个做什么?」
「不是因为斯年回来了,你就不交男朋友了吧?」文珠叫。
「不是,当然不是,但感情是自然产生的,该是水到渠成那一种,我不会莫名其妙地随便选一个!」蕙心说。
「但不排除挑选他们之中一个的可能性?」文珠促狭地。
‘看来我一天不结婚,就要受你一天的压迫了。」蕙心笑。
「这是关心。」文珠扬一扬头。「你这人不关心自己,我们做朋友的只好关心你咯广
「有你们这些朋友真好,」患心叹息。「只可惜——斯年离开了我们。」
「他又回来了,他说过,还是朋友!」文珠嚷。
「还能一样吗?」蕙心摇摇头。
「为什么不能?下次看我抓他来我们家里玩玩。」文珠很有把握地。「神父也该有私生活。」
「不要这么做,免得大家彼此难堪。」蕙心说。
「放心,我有分寸的。」文珠拍拍胸口。
很快的,送文珠回罗便臣道的家,蕙心又掉头往跑马地,向自己的家里驶去。
她觉得自己的心像火烧般,又像一大团乱线中有无数根细针,轻轻一碰就会痛,斯年回来了,她还能平静吗?连假装都这么困难。
她真的没想到,斯年居然会回来。她以为斯年会恨这个地方,这令他心灵受伤的地方。斯年还打电话叫文珠来看自己,这——这表示斯年的心并不像他脸上的微笑面具,是吗?是吗?
离开斯年才几小时?她心中竟又有去见他的冲动,她知道不能去,去了也没用,但这冲动令她矛盾、痛苦得要死。她才刚离开他,却又想回去找他,她——该怎么办呢?
斯年竟然回来了。
在大厦楼下停好车,正预备进去,看见一辆银灰色熟悉的车,斯年——她心中一阵狂喜,但立刻冷静了下来,怎么会是斯年?而且也不是斯年的奔驰四五0,只是颜色相同而已。
「蕙心,」车里伸出一张笑脸。「怎么这样晚?」
「啊——哲之,」是任哲之,「有事?」
「接你一起晚餐,」任哲之诚恳地望着她,「我鼓了三天的勇气才来的,请别拒绝。
」拒绝?不会了,她要试着不拒绝任何人。
神父的宿舍在教堂的后面,是一幢二层楼的建筑物,浅灰色的墙上蔓生着一些藤状植物,并不茂盛,却颇有味道,至少在九龙市区里很少见。
斯年刚在餐厅里吃完晚报,晚上弥撒没轮到他,所以今夜是个空闲的晚上。
以往一个多月来的日子里,他多半利用晚上的时间看看书,准备些课业,因为他已答应在理工学院执教,就快开学了,他当然得有所准备。
他的心一直是平静的,即使飞机降落启德机场的一刹那,他都很平静。但今夜——他沉默的外表虽看不出有什么异样,但他自己知道,心中的波涛始终不能平状。
是不能平状——只因他见到了蕙心。
蕙心还是刻在他心底的模样,她完全没有改变,六年的岁月没有在她脸上、身上留下一丝痕迹。她也许成熟了,但斯年不敢多看,蕙心,依然是惟一能令他心头悸动的女孩子,虽然——他已做了六年神父。
他是个称职的好神父,他甚至比一般神父更能吃苦耐劳,但——他自己知道,他也常常在祷告中祈求原谅,他仍对付不了脆弱的感情,真的,完全不能,当他想起蕙心,想起以前那一段纠缠痛苦却又甜美的感情时,他的心灵总是不能平静。
这是罪吗?他不知道,因为那只是他心底一道深深
的痕迹,一个深深的烙痕。他没有办法抹去,那已是他身体的一部分了,这是罪吗?上帝。
他回到二楼的寝室,那是一间不到六坪大的房间,里面只简单的放着书桌、书架、床、衣柜和一张椅子,像每一个神父一样的补实、简陋。
在书桌前坐下,拿起书又放下,今夜是绝对看不下书的,他自己知道,念了一遍经文,深呼吸几次——他决定出去散散步,就到不远的理工校园吧!他不想让这种如波涛般汹涌的感情一直缠绕着他,如果他不离开寝室,他怕自己逃不出那个网。
他换了一件普通衬衫,一件西裤——啊!外表看来,他已完全不像神父,其实象征神父的只不过是那件黑袍,是不是?他还是那么俊拔,还是那么流洒——只不过,他比以前沉默得太多,太多;然而在沉默中,他的气质、他的书卷气,以及他的性格也更显得完善。
房门响起来,住在他隔避的陆神父探进头来。
「傅神父,有客人找你。」陆神父说。
客人?斯年心中一阵战栗,是蕙心?不,不,不会是,一定不会是蕙心,这不是她的个性。
「谢谢,我立刻下楼。」斯年说。
陆神父微笑地离开,斯年匆匆走到楼下,在极短的时间里,他将心中的震撼掩藏了。
在会客室里,他见到费烈和文珠——果然不是蕙心,他实在了解她。
「是你们?我还以为是教友。」斯年说。
「我们不能来?」文珠压低了声音,她是爽朗不拘小节的人,但在教堂里,她也觉得拘束。
「不,我很欢迎。」斯年微笑。
他还是笑得那么漂亮、那么灿烂,他是斯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