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管的全是正經事!」她皺皺鼻子。
有人敲門,一個工人用小餐車送來食物。立奧態度傲慢、冷漠,工人好像十分怕他,擺好食物,話也不敢多說一句就退出去。
之穎毫不做作地吃起來。這個胸無城府的女孩子,可絕想不到立奧對她是多么特別了。立奧除了冷漠、專橫、暴躁之外,他內心十分高傲,通常的女孩子他根本不放在眼里,帶回家的女孩子,除了薇亞只有之穎了。
立奧吃得很少,看得出他挑剔食物,但卻喝光整整一玻璃杯的酒。午餐后,之穎看見他眼中已經泛出紅絲。
「借我十塊錢,我自己回去好了!」她關心地說,「你該睡—覺!」
「睡覺是浪費生命,」他抹一把嘴,「除非疲倦得迫不得已,我決不合眼!」
「我喜歡睡覺,因為它使我的頭腦能更清醒,」她看看身上的衣服,「穿你的衣服回去嗎?」
「放心穿!明天我專程送你的衣服回去!」他開門做一個送客的姿勢,很瀟洒。
「別嚇坏我媽媽!」她扮個鬼臉。
那是在士林的一家私立盲啞學校。校園不大,卻十分整洁,十分有規模,各种設備都很新穎,校舍也很气派。星期天,校園里沒有學生,守門的校役卻迎了上來。
「兩位找人嗎?」校役相當有禮貌。
「我姓杜,和此地一位姓程的心理專家約好見面的,他在嗎?」之穎問得天真。約好了能不在?
「是,程先生在辦公室等杜小姐!」校役指指二樓,「我帶你上去!」
「我在這儿等你,」立奧指指校役室外的椅子,「我對專家沒興趣!」
之穎揮揮手,也不勉強他,隨著校役上樓。
很精致的辦公室,和之穎想象完全不同——她記得小學、中學時,連校長辦公室都簡陋得很。這間辦公室像電視、電影片里看見過的那些醫生、博士什么約書房,有巨大的牆壁書架,有十分講究的寫字台和皮椅,有一組招待客人的沙發,茶几上還有一瓶黃玫瑰。最難得的,是地上舖了青綠色的地毯,踏上—去好像踩在綠茸茸的青草上。綠色窗帘是拉開的,只垂下一幅薄薄的白紗,窗戶緊閉,開著冷气,一走進去就覺得精神一振。
「程先生!」之穎叫。辦公室里沒有人啊!剛才校役說程先生,他必是—個男人!
左邊—扇門開了,走出一個很年輕的男孩子。他穿著—件今年流行的米色珠毛圓領邉由溃獥l米色長褲,腳下穿著米色便鞋,好清爽的顏色!
「請問程先生在嗎?」之穎問。她對這种型的男孩子頗有好感,因為他自然,他隨便。這個男孩子不及立奧漂亮,不及韋皓活潑,卻很有型——屬于他個人、別人學不來的型。
「你就是杜之穎?」那男孩眼中閃過一抹惊訝,從頭到腳打量之穎。
之穎掠掠頭發。沒禮貌的家伙!難道他看出這身衣服不屬于她?這套衣服是新潮了一點,卻也沒什么不妥當,誰規定女孩子不准穿男孩衣服?她不高興地想。
「我要見程先生!」她沒好气的。這些什么專家,專會搭臭架子!
「你不是見著了嗎?」那男孩俏皮地眨眨眼,「我就是程以哲!」
「你——」之穎張大了口。
他是專家?這年輕的,很有型,很幽默,很瀟洒的男孩是專家?
「請坐!」程以哲微笑著。那微笑里有絲稚气的惡作劇,卻不令人發窘。
「我——哎——」之穎有些不知所措,這簡直太出乎她意料之外,「你說你是——」
「程以哲和你約好見面的!」他仍然微笑。牙齒整齊而健康,給人愉快的感覺。
「你年輕得使人不能置信!」她怔怔地瞪著她,「不是冒你父親名字的專家吧?」
「像嗎?」他不以為憾的,很有幽默感。
「誰知道?我們這個時代什么怪事都有。」她坐下來,像和朋友聊天一樣,「被頭士能被英女王封為爵士,你當然可能是專家!」
他坐到那張皮制的椅子上,態度安詳而悠閒。
「能夠說你的問題嗎?」他問,兩眼炯炯有神。
「哦!」她整一整神色,差點忘了正經事呢!「我的鄰居是個天生聾啞的小女孩,她听不見聲音,不會說話,也不懂手語,我希望她能得到貴校的幫忙!」
「讓她來學校吧!她多大了?」他皺著眉心——習慣性的,像在思考什么似的。
「五歲!」她舔一舔嘴唇,「她母親十分奇怪,不許她接近任何人,也不肯送她進學校!」
「有這樣的事?」他的眉皺得更緊,「不肯送她進學校一定有原因,是吧?」
「沒有人知道原因,連玫瑰的父親都不知道!」她說。
「玫瑰!誰?」他眼睛閃一閃。
「就是那個小女孩,她叫丁玫瑰。」她解釋。
他望著她半晌,稚气地笑了。
「我有個感覺,這個名字很适合你!」他說得很直率。
「玫瑰的名字适合我?」她傻傻地指著自己,一剎那間,她的臉紅了,她覺察出他的話里贊美的意思,「見鬼,我的名字是之穎。」
他再笑一笑,笑得親切极了。
「知道嗎?回到台灣兩年,你是第一個向我講‘見鬼’這兩個字的女孩。」他說得好奇怪,「我覺得好像是妹妹在跟我講話,你使我想起家!」
「家?想家就回家好了。」她說,忽然想起他剛說「回台灣兩年」,「你的家不在台灣?」
「在美國!」他又眨眨眼,難怪他有那么多洋人的動作了,「十年前由香港移民去美國!」
「嘿!你是廣東人?」她的興趣來了,「教我講廣東話!」
「我是江蘇人!」他笑笑,「講完正經事我教你講廣東話!」
「哎——你肯幫玫瑰嗎?」她急忙說。
「怎樣幫法?她母親不肯送她來學校!」他說。他一直帶著一种研究的眼光看她。
「你是心理專家,你去研究她母親,勸她母親,好嗎?」之穎懇切地說,她像在為自己的事,在求人似的。
「那個玫瑰——是你的什么人?」以哲問。
「鄰居,他們才搬來一個月。」她說。
「如果我說愿意,你能告訴我先該怎么做?」他說。
「哎——讓我想想,你可以直接去拜訪她——不行,不行,慧玲一定不肯讓玫瑰見你。」她自言自語的,「程——以哲,你說該怎么辦?」
她已經再叫不出程先生了。先生兩個字絕對不适于他這种男孩,先生該是那种西裝穿得平平板板,頭發梳得一絲不亂,說起話來一本正經的男人。而他——一個穿邉由溃矚g眨眼,笑得親切,說話幽默風趣的男孩子,男孩子叫什么先生呢?
「你的問題難倒了我!」他撫著眉心,「惟一的方法,我假裝你的朋友去接近玫瑰和她母親。」
「好辦法!」之穎跳起來。立奧的緊身襯衫和牛仔褲使她苗條的曲線隱約露出,「不過——不怕你的女朋友,或者太太誤會?」
「沒有太大,也沒有女朋友!」他攤開雙手,她立刻信了。
「嘿!我替你介紹個女朋友好嗎?」她想到愛蓮,這樣出色的男孩子配愛蓮足足有余了。
「別的可以接受,這件事不行。」他連頭帶手一起搖,「女朋友一定要自己找,自己挑,自己選,直到令自己完全滿意為止!」
「條件太高小心一輩子結不了婚!」她皺皺鼻子,哼一聲。
「我不擔心,」他淡然,「因為我沒有條件!」
「這件事——我指玫瑰的事,你要通知你們校長嗎?」她關心地問。
「當然!我來辦,你放心!」他拿出紙筆,「寫你的地址給我,我好去找你。」
之穎接過紙筆,毫不猶豫就寫了。她一心只想到玫瑰,可沒考慮這樣年輕的「專家」可能帶給她麻煩。
「晚上我都在,你隨時來,」她說,「麻煩你這件事——不要緊,是嗎?你是以服務及幫助病人為宗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