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少爷时他又看司烈一眼。
「少爷像庄先生,是不是?」佳儿问。
「一模一样,除了年龄。」
「这佛堂一直是这样?」
「佛堂是照旧屋布置的,旧屋的阁楼上有一模一样的一间。」泉伯说。
「或者……」
「前二天失火的那一间,当年——少爷就是死在那儿,」泉伯看司烈一眼。「二楼走廊尽头有一道楼梯,直通阁楼。」司烈想起曾经从暗门出走廊,又上过的那道楼梯,看到的那间佛堂,莫非——那不是梦境?是真实的?但——怎么可能?朦胧中醒来他仍困在那房间,他找不到暗门——怎么回事?
「你对古老旧屋很熟吗?」他问。
「从小我就住在里面,我们两代都为老爷和少爷工作,从我父亲开始。」
「二楼有间很大的睡房里是不是有暗门?」
泉伯露出诧异惊讶的神情。
「你怎么知道?那是少爷和夫人的睡房。」他说:「你怎么知道?」
司烈骇然,那么——他的那些似真似幻的梦境是真实的了?
「最近你去过旧屋吗?」司烈再问。
泉伯有丝忸怩不安,犹豫一下,终于说:「夫人不准我去旧屋,但是——我是在那儿长大的,我总是去清扫一下。失火前一天我还去过。」
「你没发觉旧屋有人?」
「有人?不会,夫人不许任何人进去,我是偷偷去的,」泉伯正色。「有一次我几乎被夫人碰到。」
「董恺令自己去那边?」璞玉问。
「不不,我不知道是谁,因为夫人自己也不去。只是——只是那天晚上我感觉那背影是夫人。」
「你感觉?你没看到?」
「我不敢看,夫人——很严厉,」泉伯眼中有惧色。「但是——我知道是夫人。」
「凭甚么知道是她?」
「我知道,一直都知道,」泉伯吸一口气。「夫人在我四周我一定知道,三十年前少爷去世那夜我也知道。」
「你知道甚么?三十年前少爷去世那夜?」司烈忍不住问。
「不不,我不能讲,我不会讲,」泉伯忽然间有了戒惧。「你们是谁?我为甚么要告诉你?」
「我们是你少爷的朋友。」阿尊说。
泉伯盯着阿尊,仿佛在研究甚么。
「真的?你们是少爷的朋友?不骗我?」他把视线移向司烈。「你是少爷的——甚么人?」
「你以为呢?」阿尊抢着答。
「我不知道,但是那么像少爷,我偷听夫人说过,你是那个女人的儿子,」泉伯知道的事可真不少。「会不会是少爷他……」
「是,你猜对了,」阿尊不等泉伯说完。「否则怎么这么像?」
「你——真是少爷——少爷的——」泉伯不能置信的喃喃,说,突然就流下泪来。「怪不得夫人——容不下你。」
「你说甚么?」司烈皱眉。容不下?
「我知道她想做甚么,三十年前她做的一切还不够?她——她赶尽杀绝,太狠心,太狠心了。我真的不放心,一直跟着她,知道总有一天她还要害人。果然,她又像当年对付少爷一般的对付人,我——我不能让他再得逞,我一定要阻止她,一定要,一定要。」
泉伯的话渐渐变成模糊的呓语般,昏黄的眼中射出一股狂热的光芒,脸上浮起不正常的红晕,伤楼着的背仿佛也突然挺直。
「这一次她不能成功,她不知道我一直暗中跟在她后面,我只是个又老又不中用的下人,她不会注意我。」泉伯大声笑起来,笑得眼泪鼻涕一齐流。「她不会成功,一定不会。」
「她做了甚么?」璞玉追问。「当年对少爷做了甚么?如今又要做甚么?」
「当年,当年——」泉伯哭得好伤心,好凄凉。「少爷他——他是被害死的。」
「你胡说,」司烈怪叫起来。深心里,他还是维护着董悄令。「你少爷明明病死的。」
「你们不知道,谁都不知道,是她,我亲眼看见是她,每天在少爷的汤面里下毒,是那种慢性的,分量又少的,根本查不出。少爷是被慢慢毒死的。」
「当时你看见为甚么不阻止?」司烈问。
「我——不知道是毒,天下哪儿有害自己丈夫的妻子呢?后来少爷死了,我才慢慢发觉,我不敢讲,没有人会相信我。」
「现在你为甚么肯讲出来?」佳儿问。
「因为——」泉伯看看司烈,似笑非笑的动嘴角。「我再也不怕她了。」
「为甚么?为甚么?」司烈着急。
「她再也不能害人,也不能赶我出门。」
「她人呢?她去了哪里?」司烈一把抓住泉伯的胸口衣服。「你快说。」
泉伯脸上又是那种似笑非笑的暧昧笑容,仿佛他做了件大大称心满意的事。
「你快说。」司烈额头、脖子都冒出青筋。
「泉伯,请你快告诉这位少爷,董恺令去了哪里?」璞玉轻轻拉开司烈捉住泉伯胸前衣服的手。她说得真诚动人。「无论你做了甚么,我们都不会怪你,知道你是为少爷好。」
泉伯怔怔的望着璞玉半晌。
「我——烧死她。」他说。
「甚么?」司烈跳起来,他觉得眼冒金星,耳朵呜呜作响。「你说甚么?」
「我偷偷跟着她,看见她又想害人,她在饭菜里下那种药,我亲眼看见,」泉伯挺一挺胸。「她每天送饭去旧屋,我不知道屋里是谁,我不能让她再害人,我——放火。」
「你——害死她。」司烈狂叫。「你怎么可以放火?你明知她在里面,你明知还有人,你怎可以放火?」
「奇怪,怎么只有一个尸体呢?」泉伯像全然听不见他的话,喃喃自语。「我知道旧屋里还有一个人,她送饭去的那个人,我不明白。」
「泉伯——」璞玉和佳儿、阿尊面面相觑,放火的竟是泉伯。
「我不明白,」泉伯边说边往外走。「怎么只有一个尸体?他想害人,我知道,但是她害不到人,我放了火。」
他说得语无伦次,慢慢的,蹒跚的走下楼,屋中竟没有一人拦阻他。
泉伯离去了好久都没人说话,沉默得异常,如真似幻的感觉笼罩着大家。
「你们信不信?那不会是真的,老人家老糊涂,胡乱编故事,那不会是真的,」司烈忽然大叫,显得狂乱。「不可能。」
大家都同情的望着他,毕竟他是当事人。璞玉更轻轻握住他手。
「冷静一点。」她说。
「你们都认为是她害我,没有道理。她害我也得有个理由,是不是?是不是?」
「司烈——我刚从台湾回来,我又见到伯母,她——跟我说了一些话。」璞玉说。
「啊——」他呆怔一下。「她说甚么?」
「当年——她说当年和董恺令有过节,是董恺令使她变成目前这样子。」
「目前甚么样子?你说。」司烈迫视她。
「你不知道伯母——」璞玉深深吸一口气,脸有难色。「伯母已不像以前?」
「你想说甚么尽管说,不要转弯抹角。」司烈胀红了脸。
「她——容貌已毁。」璞玉低声说。
「甚么?」司烈整个人惊跳起来。「你胡说,怎么可能?绝对不可能——」
「这就是上次她不肯见你,只肯让我上前一见的原因。」璞玉叹息。
「为——为什么?到底怎么回事?」司烈的声音颤抖起来。「你快说!」
「是董恺令。」
「不不,你们把甚么都怪到她头上,她怎可能是那种人呢?她典雅斯文,雍容古秀,她善良,怎可能是那种人?」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