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罗,我是晓英。」愉快开朗的声音,「我又到香港了,现正在机场。」
隽之一下子涨红了脸,汗也在额头冒出来。
「我——我正有点急事,」他不知哪儿来的扯谎男气,「你有我家门匙,你可不可以自己来。」
「你不能来接我?OK,我跟公司车出来!」她有十分独立的个性,「我在家等你,什幺时候可以回来?」
「中午——大概中午。」他尴尬的说。
「好,我替你做好午餐,等会儿见。」她收线。
他抹抹汗,下意识的喘息。
他今天去教堂——其实做礼拜是其次,他想见恩慈。
他和恩慈之间并不太熟,没有到约会的阶段;他不敢造次。这是他的个性。
他要等一切有把握时才敢行动。
不敢约会她,只好去教堂咯!
他知道自己的心态很不对,不知道默祷多少次求神原谅;但——想见恩慈的心十分强烈。
他必须在晓芙还没到达之前离开。哎,晓芙来得真是不适当的时间。
坐在教堂里时间太早,人是疏落地坐着;他看不见恩慈,也看不见王森。
一直到礼拜结束,也没见他们出现。
隽之实在挨了一个毕生最难过的礼拜。
他不敢明目张胆地四望,只能偷偷地看,自己心里也惭愧死了。
礼拜一结束,他几乎是第一个冲出教堂的人。
但是,他们的确没有来,的确。
他失望极了,这种失望令他茶饭不思,更忘了家里还有个等他回去午餐的晓芙。
他茫无目的地开着车,兜了一圈又一圈,最后,他发觉车子停在恩慈居住的大厦下面。
他的心怦怦的加剧跳起来,既然来了,上去吧!
他是知道恩慈的家,他曾经送她回来。
她会在家里吗?会吗?
按下门铃,他的心跳得更厉害,又希望她在,又希望她不在,矛盾极了。
很快就有人开门,正是恩慈。
「你——」她十分意外,却还是让他进去。
那是一幢又旧又小的楼字,顶多三百英尺,间成两个睡房和一个小厅,但里面的一切都收拾得井井有条。
「你和王森都没去教堂,我怕——怕有什幺事,所以来看看。」他未语先脸红。
「我们去接爸爸出院。」她轻轻打开一扇门,汤老先生躺在床上,面对着一个狭小空间。
「哦——王森呢?」她问。
心中忽然就妒忌了,怎幺不要他帮忙出院呢?恩慈对王森总是好些。
「他去拿轮椅,定做的,」她说:「爸爸总不能每天躺在床上。」
「这些事——其实我也可以帮忙。」他鼓着勇气说。
「不好意思,你不要再内疚,你并不欠我们什幺,撞车并非你错。」她说。
「但是——我们现在是朋友。」
「是。就是朋友,你不必对我们太好,这会加重我的心理负担。」她坦然。
「我来——会加重你的心理负担?」他呆住了,他从来没有想到这一点。
「也不是这幺说,」她语气缓和些,「你是突然出现的,又加上爸爸的事,我——很难解释。」
「可是我们都是王森的朋友。」
「是,我们都是王森的朋友。」她望着他,坦然说。仿佛在暗示,只是朋友,没有其它了!
他听得懂的,却不甘心,他是全心全意的。
「我希望——友谊能保持下去。」他说,背心又开始有冒汗的感觉。
「如果没有变化,自然保持下去。」她说。
没有变化?什幺叫没有变化?
他呆呆地想着,连话也忘记说。
「请喝杯水。」她把茶放在他面前。
他望着她,拿起茶杯一饮而尽。
「我想——你不明白我的意思。」他说。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
「我明白。」她冷静地坐在那儿。
「你明白什幺?我——」
「我相信你的诚意,」她笑起来,「我相信你心里只是有点可怜或同情我,你弄错了。」
「不,不,你不明白——」他真的激动起来。
门铃响起来了,王森推着轮椅回来了。
他是个平凡的人,但他的热心,他的笑容,他的真诚都十分动人。
「咦?隽之来了?」他笑。
「在教堂看不到你们,我怕有事。」他深深吸一口气。
在王森的笑容里,他突觉惭愧。
他简直忘了恩慈是王森的女朋友。
「是有事,我们去搬汤伯伯回来。」他还是笑,「今天特别向上帝请一天假。」
「李先生,你可曾——吃中餐?」恩慈突然想起。
「啊——吃过了,吃过了。」隽之呆了一下,立即想起在家等他的晓芙,「我还有事,告辞。」
「坐一坐,坐一坐,怎幺我一回来你就走?」王森热诚得很。
「不行,」隽之脸色尴尬,「我差点忘了,我约了人。」
「谁啊,那个漂亮的唐晓芙?」王森记性真好。
隽之傻笑,匆匆逃了出来,临行,他还是看见恩慈始终淡漠的神情。
心里有些刺痛,真是刺痛,恩慈完全不接受他,是不是?是不是?他究竟有什幺不好呢?
他并不在意在家等着的晓英,她是自己要等的,他并没有要求她,他没有预计她会来。
对他来说,晓芙——或者是第三者。
他回家,看见坐在地毯上看电视的唐晓芙。
「整段都是播奥运,好精彩。」她回头微笑。完全不提他迟归的事。
他望一望,饭厅里桌上整整齐齐摆着碗筷,她也陪着他没吃午餐呢!
「对不起,我回来迟了!」歉意油然而生。
「有什幺关系呢?」她跳起来,顺手关了电视,「现在吃,好不好?」
晓芙是个太好,太可爱的女孩,他不能伤害她。他这幺告诉自己。
她迅速把菜、饭、汤都搬出来,都还是热的呢!她真有本事。
「每次来香港你都烧饭,我怎幺过得意去呢?」他说。
「不要斤斤计较,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不变的道理。」她眨眨眼,顽皮的笑。
这是什幺意思,他并不很明白。他并不是那种心思敏捷,—点即透的男人。
「下午去游泳?」他提议。
「我宁愿回西雅图才游。」她摇头,「香港太挤,太小,你的家还算安乐窝。」
她笑着为他盛一碗汤:「我听人说,香港每人平均住三十六英尺地方。」
「太可怕了吧!那只是政府的楼宇。」他笑,「你对香港的事倒也了解。」
「做空组就有这点好处,去的地方多,可以知道许多风土人情。而且我很好奇,很喜欢发问,所以知道得比别人更多些。」
「对你有没有帮助?」
「成长得很快,」她说实话,「我才二十一岁,我想的,我知道的可能跟三十岁的人比。」
「还预备这幺做下去?」他问。
「为什幺不?你为什幺这幺问?」她睁大眼睛。
「很抱歉,很多人对空姐这行业有很不好的传言。」
「我知道,而且也是事实。」她认真的说:「那些女孩子到了外地都放纵自己,她们心想的反正没有人知道嘛!可是也得看个人。」
「譬如你。」他笑。
「我怕上帝罚。」她伸伸舌头,「无论到哪里,上帝总在我们头顶上,是不是?而且,我是宁缺勿滥的爱情主义者,我很坚持。」
「将来你的男朋友或丈夫,一定极幸福。」
「当然。我也会要求他和我一样。」她—本正经,「他必须跟我是同样的人。」
「希望你找到!」
「自然能找到,」她望着他甜甜地笑,「你知道吗?我做空姐还有另一个理由。」
「什幺?」
「可以免费来香港看你啊!」她开心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