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竹成了××报的女记者,两年内,她已是报社的红人,她深入各阶层,永远能采访到别人采访不到的新闻,她努力,肯干,忙碌,下笔迅速,而每次,她采访到的新闻总比别人写的更有人情味。她奔波在人与人之间,有时,她也会激动,为一个残废孩子,一个放弃生命的年轻人,或一个不可挽救的悲剧……她会激动得跳脚,涨红了脸喊:
“不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所有的悲剧,都可以在来得及的时候,预先制止!”她的上司──采访主任刘楠,曾经笑着说:
“纪访竹,她是个矛盾综合体!她的坚强,和她的脆弱,常常会在一剎那间同时爆发,每当这时候,她的眼睛就会闪出一种奇特的光来──那是她最美丽的时候!”
报社同仁,常等待一个故事的开始──或结果,大家都认为刘楠对访竹的欣赏已远远超出了上司和下属的距离。可是,访竹莫测高深,刘楠深藏不露,谁也不知道他们未来的发展。最主要的,报社盛传过,访竹以前有“礼堂逃婚”的记录,据说,有某实业家为她大大倾倒,已经发了请帖,走上了结婚礼堂,访竹却临阵脱逃了。像访竹这种女人,好象什幺事都做得出来。大家传说归传说,却没有人敢去正面证实它。只有一次,刘楠提了提,访竹却笑了,笑得美丽而又若有所思,她没回答,只说了句她很爱说的话:
“所有的悲剧,都可以在来得及的时候,预先制止!问题只在于大部份人不去制止。”
“那幺,”刘楠问过:“如果确有逃婚的故事,不算是悲剧了?对你或对他?”她瞅着他。“你想呢?”她记者化的反问,然后跑走了。
纪访竹是个闪亮的发光体,她永远让人眩惑,也永远让人看不透。世界上所有发光的东西,都会吸引人注意,然后闪耀得让你看不清,这就是纪访竹。
这天午后,经济部有个重要的酒会。刘楠和访竹代表报社,都出席了。这酒会真盛大极了,几乎所有政界、商业界的人都参加了,酒会中衣香鬓影,人群拥挤,刘楠必须紧盯着访竹,才不会被一波一波的人群冲散。与会的贵宾几乎都带着夫人参加,所以,贵妇们像服装竞赛似的穿得一个赛一个的华丽,相识的人彼此聚在一块儿聊天。穿著制服的侍者穿梭于宾客之间,递给每人鸡尾酒。
访竹和认识的人打着招呼,几乎每家报社都有代表参加。拿着一杯酒,她好几次都差一点被人群挤得把酒洒掉。小心翼翼的,她移向窗边,想找个空隙站一站,心想,这种酒会,不参加也没人知道,早晓得这幺挤,她就不来了。想着走着,忽然间,窗前有个女宾吸引了她的注意。
那是个雍容华贵的女人,一头乌黑卷曲的浓发,垂在耳际额前。白皙的皮肤,明亮的眼睛,小小的翘鼻子,和一张红润小巧的嘴。她穿了件露肩的白礼服,披了件纯白长毛的狐狸皮披肩,身材修长,肥瘦适中,微露的肩头是丰润的,小小的腰肢不盈一握。她在笑,笑容美好,妩媚、温柔、而幸福……很少看到如此具有吸引力的女人!很少看到如此“美丽”的女人!访竹不大对女人给予“美丽”两个字的评语,因为她认为真正配得上“美丽”两个字的人太少。它不止包括容貌,还包括了风度、仪表、谈吐和内涵。这女人,她正和身畔的一位男士谈着话,那盈盈浅笑,那浑身散发的一种雅雅的高贵,自然而毫不做作的温柔。是的,访竹吸了口气,她真“美丽”!虽然她不是个很年轻的女人,她却比年轻女人更有女人味!访竹不知不觉的走向了这女人。
那女人正好回过头来,看到访竹了。她似乎怔了怔,对访竹温和的微笑着,她在回忆,可是,显然她记不起在什幺地方见过访竹了。“你好!”访竹对她点着头,用手拍拍脑袋。“假若我没记错,你是顾太太吧?顾飞帆的夫人?”
“是的。”顾太太──微珊,她笑了,眼底流动着光华,唇边绽放着欢愉。“我见过你……可能在上次外交部的宴会上?”
“可能。”访竹说:“我是××报的记者,什幺酒宴都会轧上一脚,我姓纪。”“纪小姐,”微珊笑得高贵,笑得真诚。“很抱歉,我总是记不住别人的姓名,但是,见过面我会记得的。一见你我就觉得挺面熟的。”“不要抱歉,”访竹说,“像您──顾太太,我们见过一次就不会忘记,因为您实在太……亮了。我常常跑新闻,很少看到像您这样──”她思索着句子,沉思的凝视微珊。“沉浸在幸福里的女人!噢!”她笑了。“如果我对您做个专访,这会是个好标题。您很幸福吧?顾太太?”她率直的问。
微珊侧头沉思,她深沉的样子可爱极了。然后,她正视访竹,很坦白,很诚恳,很无保留的说:
“我确实很幸福!”“微珊!”有个男人在喊,端着酒杯从人群中挤过来,一路和人打招呼。那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身材……访竹想逃了,来不及了,她和飞帆面对面了。
飞帆一震,似乎和什幺人撞了一下,酒泼了出来,溅了一身都是,微珊慌忙走过去,用一条滚着小花边的手帕帮他轻轻擦拭着。飞帆瞪视着访竹,访竹对他勉强的挤出了一个微笑。“我想,这就是顾先生吧!”她说:“我是××报的记者,我正和您夫人在讨论──什幺叫幸福。”
微珊发现了她的疏忽,及时转过身来弥补,她介绍着面前的两个人:“飞帆,这位是纪小姐。”
“纪──小姐,”飞帆从喉咙中逼出了称呼。伸出手去。“我──打赌我们认识过!”
她被动的去和他握手,他握住了她的手,立即紧握了一下,那幺紧,紧得她的心都跳动了一下。他放开她,眼光无法从她脸上移开。微珊站在一边笑,幸福的笑,解释的说:
“我们和纪小姐在外交部的酒会上见过。”
“哦?外交部?”飞帆咕哝着,眼底,在闪耀着两簇火焰,危险的火焰,泄露秘密的火焰。
“顾先生,你打断我们的谈话了!”访竹飞快的说,看了微珊一眼。“我刚刚正和您夫人说,我很少看到像她这样沉浸在幸福里的女人。幸福得──让人嫉妒!”她笑了。对飞帆再深切的看了一眼。“能让女人幸福的男人,这世界上已经找不到几个了。”“能让男人永怀不忘的女人,这世界上也找不到几个了!”飞帆说,盯着她。她把杯子送到唇边,饮了一口酒,从杯缘上,她看过去,飞帆眼底的火焰依然明亮。她再喝了一口酒,看到微珊悄悄的整理飞帆的领带……刘楠终于好不容易从人群中挤到访竹身边来了。
“访竹!”他叫,擦着额上的汗。“我看我们可以先走一步了。”访竹回头看到刘楠,她亲热的挽住了刘楠的胳膊。回过头来,她很快的说了句:“我们还要去别的地方,先走一步!顾──先生,很高兴认识你们夫妇!很高兴看到你们──这幺幸福的一对!”
很快的,她和刘楠离开了酒会。一直走到大街上,她还觉得,飞帆的眼光在后面烧灼般的盯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