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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冬无语问苍天,在外头流连至深夜才回家。

  灯火通明的客厅里,沙发上卧躺著的小孩子正是当时被她所不耻的人所生下的孽种。她仔细端详她的容颜。

  沉睡中的幼梅像个天使,肌肤赛雪,唇红齿白,身上有种甜甜的香气,同她妈小时候一模一样,是个白雪公主。

  她抬起头来,正好面对镜子,相较之下,不由得厌恶起自己的黑皮肤、浓眉大眼、率性又孩子气的短发,连笑起来都觉得阴险。

  黑狼跟白雪公主,高低立见分晓,她又何必再争什麽呢?

  夏冬凄楚的笑出来,里头包含只有自己才懂的悲哀。

  若将记忆往前延伸,穿过时光迷雾,会看到她的一生,如火车般迅速奔驰而过,在她的成长轨迹上,并没有留下可歌可泣的事迹。

  试想一个不负责任、偶尔发酒疯打孩子的父亲,和一个懦弱又自私的母亲,她的童年能得到什麽好教育,更别说家庭的温馨。

  八岁的她永远是穿不乾净的衣服,身上散发著臭酸味,二年级时也是一样,表现欠佳又拉低班上素质,老师恨不得踢她出去。三年级时更不用说,每天背著空空的便当盒饿肚子,更是常有的事。

  四年级时,漂亮沉静的傅馨蕾就是在四年级分班时与她同班。也让她知道,原来她梦想的家庭还真的存在。

  有学问又漂亮温柔的妈妈、当医生又绅士稳重的爸爸,还有一个样样优秀、疼妹妹的大哥,简直是电视上所演的模范美满家庭,是她梦寐以求的生活。

  这才是她想出生的家庭,而不是现在贫乏如战场的家。

  她崇拜著傅家一家人,他们不会皱眉头嫌弃她,只把她当成馨蕾的同学一般,当成一个正常的人。

  她更高兴傅馨蕾选择肮脏又怪异的她当手帕交,跟馨蕾在一起,连同学都到她另眼相看,老师也比较不那麽挑剔她的衣服、鞋子为什麽老是过小。

  她像是变成另一个层次的人。

  就算别人笑她们是小黑猪跟白雪公主,她也不在意。

  每每到傅家,看到馨蕾的房间,充满新奇又漂亮的文具、乾净又有阳光味道的床单、卡通被子、白色窗户和蕾丝窗帘……她羡慕得眼珠子都快要凸出来,碰都不敢碰。深怕自己污黑的手,在上面留下印子。

  馨蕾身上老是有香香甜甜的味道,班上同学都说她擦香水,而她认为香水的味道比不过她香。

  命运太不公平了!对她来说。

  她努力说服父亲让她跟馨蕾念同一所中学,其间不知捱了多少板子。不过只要能接近她梦想的家、多吸取一些温馨的幻觉,捱多少拳头她都不觉得苦。

  那时候她真的像是中了邪、吃了傅家的符水,什麽都是傅家好。

  尤其是傅伯母,她简直就是圣母的化身,给了她很多馨蕾的旧衣服,有时甚至多买一件与馨蕾同样式的衣服给她。

  她愿意少活十年,换取这样一个妈妈,而不是在父亲揍她时,躲在一旁啜泣发抖、什麽都不管她的母亲。

  在她考高中时,她常去馨蕾家看书,那时傅家有冷气,又有饮料可喝,更有一个大学高材生傅衡生当家教,那是再惬意不过的生活。每天一张眼,她就往馨蕾家冲,丝毫不觉得羞耻。

  如果当时她不返回傅家拿铅笔盒就没事了,她可以继续作她的美梦。

  那时因为她贪近,想翻墙回傅家拿铅笔盒时,从窗户看见傅伯母把她坐过的地方用力的擦拭一遍,她的铅笔盒被戴著手套的手拎至回收报纸上搁著,伯母从头至尾都拧著眉头。

  她记得她的心脏好像被狠揍了一拳,名为自尊的脆弱玻璃登时碎裂,插入眼睛里,她疼得泪水直流,止也止不住。

  不知过了多久,傅衡生从窗口瞥见她,她才急忙的跑掉。

  後来她再也没上傅家,除了傅伯父死去的时候。不过那也是三年前的事了,这件事她一直耿耿於怀。

  夏冬看著镜中的自己,麻痹木然得流不出泪水。

  泪水是奢侈品,属於柔弱、受人疼的女子,像是手怕、香水那一类的物品,她从没有过这项征服男人的利器,所以输给馨蕾。

  她告诉自己,人生荆棘如此多,她早就练就金刚不坏之身,这不过是生命中不完美的插曲,是种磨练。

  然而偶尔被回忆勾起,胸口还是闷闷的,当年插入眼中的刺依旧没有拔出来,一旦触及,痛入心扉,连呼吸都觉得会死。

  她有多痛恨,就有多痛恨。

  青少年时期,老是愤世嫉俗觉得每个人都对不起她,她变得阴阳怪气,不易接近。

  虽然如此,傅家兄妹仍旧是她生命中最棒的回忆。

  第二章

  「就是她?多久了?」出版社老板娘兼催稿好手也是损友秀玉上门来报告她新书销路不错,也拿出版社的新企划给她参考,顺便来躲她们家的那口子。

  结果一看见夏冬的家里乾净又整洁时,还以为她家被闯空门,後来发现白白嫩嫩又文静的小女佣幼梅之後,便打破砂锅问到底的要她吐实。

  秀玉和夏冬也是同一所大学毕业,虽然在校鲜少打交道,但是踏出社会後,反而因为工作而熟识起来。对於学校「校草」段一轩脚踏双船的恋爱事件,她也颇有所闻。

  开玩笑,那可是大事。一个是校花傅馨蕾,一个是篮球校队队长段一轩,加上文艺社的副社长夏冬,三角习题的必修课程不好好观摩怎麽行?

  那时虽未熟识夏冬,但是对她也挺同情的。

  想不到今日竟看见当事者之女,说什麽也得问清楚。

  「嗯!两个礼拜!」夏冬不太搭理的看著秀玉拿来的企划书,详细研究里头所提的方案。

  秀玉两眼盯著正在阳台整理盆栽的小身影,一连拍著她问:「欸欸欸,为什麽学长要把孩子送到这里?她爸妈呢?」她口中的学长正是优良超杰出校友傅衡生,因此叫学长也没错。

  夏冬冷冷的瞥她一眼,「我也想知道。不如由你这个广播公司帮我问问。」

  嗅出她的语气有重重的愠意,秀玉连忙救火,「哎呀。人家好奇嘛!你晓得我又不会真的去说。」

  「谅你也没那个胆。」

  秀玉不甘心的嘟著嘴,「喂!难道你一点也不介意?一点也不伤心?人家可是很替你抱不平的说。」

  夏冬好气又好笑,「伤心?有你这种没大脑、一刀就劈开我伤口的朋友,我还真不知道谁伤我伤得重呢!」

  秀玉张大嘴,一副被误会的模样,大声的争辩,「可是我看你的样子好像已经不在乎了嘛!免疫了,你应该坚强如钢铁。」

  她反问:「既然如此,你还问我介不介意?」根本是矛盾。

  不过也多亏这种神经大条、大剌剌的二楞子,思考逻辑异於常人,才能让她无戒心的与她做朋友。她知道秀玉真的没恶意,纯粹是喜欢凑热闹。

  「哼!」自知说不过人,秀玉把毒手伸向幼梅。她笑容可掬,伸手招幼梅过来。「来,来阿姨这边坐。」

  幼梅也真是没喜恶,洗洗手後就坐到沙发的一边。

  秀玉示威性的朝夏冬一笑,然後用甜腻、自以为能骗孩子的声音问道:「来,告诉阿姨,你爸爸、妈妈呢?」

  「我不知道。」幼梅用大眼回应她。

  她不气馁,从包包里拿出准备买回去骗三岁儿子的棒棒糖,然後用很可爱的卡通假音哄道:「只要你告诉阿姨,阿姨就把好好吃、好甜好甜的棒棒糖送给你吃喔!」说著还表演舔棒棒糖的动作,然後流露一脸满足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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