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死吗?为什么会走到这地步?他自问,完全不明白她心绪转变如此之快是何缘故。
才不过顷刻,她怎么能从对他当年辜负她的怨怼憎恶、介意他担任随身护卫的气恼,变成这副无所谓的绝然漠视?仿佛天地间没有他邢培玠这么一个人,仿佛他不存在。
难道真的是死了心?望着一轮皓月,邢培玠沉重地叹了口气。
这是他造的罪业,他造的……
***
“臣等告退。”身着黑锦银线绣虎官服的北武郡王墨武及其长子墨步筠,在恭敬跪地行君臣礼后,双双倒退至君臣议事的太和殿门外才转身直走,离开皇宫。
“爹。”墨步筠见四周只剩他父子两人,遂赶至墨武身边,低声问:“我们这么做好吗?”
“哼,有什么不好?”他这长子什么都好,就是野心不够大。
“就照我们盘算的。记住,今后你就是潜龙,那块蟠龙石可要好好收藏,等到入奉迦南寺那天,哼哼,绝对要揪出真正的潜龙,以绝后患。”
“要孩儿佯装潜龙好得到当今宰相这职位是可以,但要是被发现,那可是欺君之——”
“君什么君!”不过是个毛头不子,要不是当年占得先机,今日当皇上的就是他北武郡王了,想到就火!
“那种毛头小于想制住老夫?哼。”
“爹……”
“再说,他都已经相信你是当世潜龙了,甚至龙心大悦的赐婚,将凤嫦娥嫁进我北武郡王府,成了皇亲国戚之后咱们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是没错,但——”
“没什么好但是!”墨武打断儿子的优柔寡断。“你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唯一的败笔就是没有野心。步筠,要知道啊,爹这么做完全是为了你的将来着想,为君或为人臣你选哪一样?你就服气那年纪与你相仿的凤怀将站在你头顶上称王称帝吗?别忘了,昔日他也不过是西绍郡王府的世子,他能称王你当然也能!”
他能称王,品尝高高在上、统领天下的滋味?绝妙无人能敌、呼风唤雨的权力?命谁生、令谁死都由自己决定,无人可抗衡?这样的王权、太和殿上最高的龙椅宝座、群臣跪拜行礼的恭敬顺服将会变成他的?种种想像回荡起野火,燎烧方才还犹疑不定的墨少筠:金龙盘旋的龙椅、至尊无上的龙袍加身,臣子百姓群服于足下……
种种瑰丽画面几乎眩昏墨少筠,激红了他的双颊,令他紧绷着声音颤问:“爹,孩儿真能成为一国之君?”
“当然能,我墨武的儿子只会比凤家的强,绝不会弱!”墨武信心满满的说。
“好,爹,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您尽管吩咐,孩儿一定做到。”
“这才对!”墨武用力拍上墨步筠的肩膀。“人说上阵不离父子兵,推翻旧朝靠的就是咱们北武郡的兵力,现下兵权仍在我手上,不久又将成为皇亲国戚,呵呵,对咱们来说是如虎添翼,如今我们要做的是先解决掉当今潜龙,利用我们手上的蟠龙石诱他出面。”
“如果他料准我们的目标是他而不出面呢?”
“哼!他会出面的,就算不在咱们面前现身,也会潜藏在前来观赏蟠龙石的读书人之中,到时咱们只要……”墨武横掌在自己颈间一划。
墨步筠会意,压低声音道:“宁可错杀一百,也不错放一个?”
“没错!不愧是将来接我衣钵的儿啊,哈哈哈……”
“不过爹,有一事孩儿不明白。”
“什么?”
“为何让三弟迎娶风嫦娥?”
“难不成你想娶她?”墨步筠倏地双颊涨红。“没、没,孩儿没这意思。”
“那女子是毒药,碰不得。”
“爹?”此话何解?“哼,明的是结亲家,暗的是监视咱们,你以为凤怀将真有心跟咱们结为亲家吗?他不过是怕我拥兵自重,才要派人进咱们家,这其中最好的方法就是赐婚,一来这内应顺理章,二来可以拉拢本王爷。”哼,天真小子,以为这样他就会死了称王天下的心?想得美!
“那为什么是嫁给三弟,而不是——”
墨武怒目瞪向其长子。“男子汉大丈夫,欲成大事就该抛却儿女私情,有她在,你什么事都办不成!”
“那三弟他……”
“你三弟不同,那个劣子成天闲散游荡、无用废物一个,就算凤嫦娥天天紧跟在他身边也查不出什么,更别提监视咱们的动静;别忘了,那个逆子住的别院是北武郡王府最后一幢不起眼的小偏院,凤嫦娥一嫁进咱们王府,就往定一辈子锁在那座偏院出不了门!”
“原来如此。”终于明白爹的算计如何慎密谨慎,只是可惜了凤嫦娥,她长得如此绝美,却得嫁给他那个胸无大志、成天无所事事的三弟。
真的好可惜。
“不能收她为己用吗?”墨少筠犹抱最后一丝希冀。
“她对凤怀将的忠心不二你没见识过吗?”墨武哼声反问:“一箭惊城的事你还记忆犹新吧?”
“呃……是。”难以忘怀啊,那日在殿上执弓射箭的巾帼女。
“在朝中要说对凤怀将最忠心的,除了他身边那个不知来历的带刀侍卫之外,就只有凤嫦娥,她不可能被咱们收买。”
“说的也是。”墨步筠应答的声调隐含叹息。真的,很可惜。
***
热雾氤氲满室,落下一片只见浮影不见人的朦胧,间或充塞馨香了其中,烛火流光浮动,映照在墙上的人影随之若隐若现地晃动,格外引人遐思。水声在静寂的夜里时有时无地泠泠作响,时而是涓涓细流声,时而是蜻蜓点水似的滴答声。
湿透的绢巾撩离一池冒着热气的水面,柔柔贴上凝雪细肤的细微声响,在万籁俱寂中更有说不出的暖昧缠绵。
浮光掠影下,映照的是遐人心魂的想像——看不穿却可想像绝对是活色生香的美人入浴图。“绝代佳人暖池中,绢巾轻触玉芙蓉,淋漓水声不绝耳,馨香氤氲春心动。”在略带笑意的吟诗声后,浴池立时啪啦一响,坏了嗳昧缠绵的氛围,取而代之的是刺猬竖起尖刺般的警戒。
“谁!”蹲身坐进浴池遮掩一身光裸的纤影厉声喝道,同时也巡视四:周欲找出闯入者。
“都要成为夫妻了,还这么怕羞?”调侃的笑意夹带在话中,阻碍视野的浓浓蒸雾中,隐约可见一道蹲踞在浴池外的黑影。
“墨凡庸?”凤嫦娥冷眼锁住黑影,他就蹲在她衣衫摆放处。
该死!她随身的袖箭也在那里。“滚出去!”
性情真是冷绝到极点。墨凡庸叹想,邢培玠怎会对这样的女子动心?奇也怪哉。“别急着赶人,我不会无缘无故来找你。”
细眉挑起。“挑这种时候?”
他何尝愿意像个登徒子似的挑姑娘家沐浴的时候!“我自诩风流却不下流。”
“夜窥女子沐浴,好个风流法。”她冷讽。
呃……墨凡庸尴尬地摸摸自个儿的鼻子。
“都说有事找你了。”真冤。“可恶的家伙,害我落得这下场!”忍不住,墨凡庸在嘴里咕哝着对某人的极度不满。
“你说什么?”
“没,啥事都没!”墨凡庸侧首看见脚边制作精巧的袖箭。“果然只有在这时候你才会卸下防备。”他也才没有被一箭射上脑门的危险。
“你到底想说什么?”躲身在浴池中的凤嫦娥被热气蒸红了脸,脑门涨热得有些晕眩。“快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