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贪图卫家的名声,在芙蓉嫁进卫家时笑得合不拢嘴。两个掌上明珠及笄后,都在考量与安排下出嫁,茶蘼则嫁给了年纪大到能当她父亲的御史做续弦。
在家从父。这是古训,她们没有半点的余地抗争,只能乖顺的服从。
“怎么会这样呢?前阵子人不是还好好的吗?”卫廷义摇头叹息,声音在静默的灵堂上传开。他是卫族的大家长,承袭了爵位,族内的大事都由他决定。
“前些日子染了风寒,没有调养好,人就过去了。”芙蓉的婆婆李氏低泣着,用白绢掩着面。她也是早年丧失,辛苦的养大两个儿子,经历了太多悲剧,花白的头发下,那双眼睛因为历练而坚强。
“那么,是芙蓉没有伺候好克谨?”卫廷义的视线落在芙蓉身上,别有深意的打量着,手轻捻着胡须。
芙蓉咬着唇,看见殒星眼里有着怒火,她连忙拉住儿子。“是芙蓉不好。”她低头承认道。
卫府上下都知道,克谨因为病重,脾气古怪得很,从三年前起除了大夫外就不见任何人。她嫁进卫府后,跟克谨就甚少有交集,若不是有了殒星,她常会怀疑是不是真的已经为人妻子。
“知道自己不好,就该好好补救。”卫廷义缓慢的说道,那声量只有灵堂前的家属能够听到。婆婆原本覆在脸上的白绢也拿下,一双眼紧盯着芙蓉,像是在期待着。
突然间芙蓉觉得冷,只能紧握住殒星的手。
心中隐约的明白了,但是那项认知太过恐怖,她完全没有办法接受。后退几步,不小心踢着火盆,她有些惊慌的抬起头来,白麻在此时滑开,她的面容落人所有人眼中。
几声压抑的叹息在人群间响起,大多数的人克制的噤声,只是专注的看着美得不可思议的芙蓉。早听过卫家的两个媳妇儿都是天仙般的美人,但是跟随着美人儿的,还有群众的纷纷流言。
杨月季的手迅速伸来,将芙蓉脸上的白麻拉下,阻隔堂内来客的眼光。月季的动作过大,弄疼了她,也扯乱了白麻下的发,款款香云散落在肩上。
芙蓉喃喃的道歉,慌乱的站起身来福了一福,摇晃的端着茶盘转身从偏厅离开灵堂。她只来得及看了一眼,卫廷义与婆婆眼里的神色让她恐惧,而月季的表情像是在指责她竟在众人眼前露出面容。
她端着茶盘往后走去,穿过无人的回廊,圭在空荡荡的卫府中。离开阴郁的灵堂,她才能够好好的呼吸,这一身的缟素压得她喘不过气来,而众人打量的眼光像是细小的火花,不停撞击焚烧着她脆弱的神经。
因漏长时间跪着,双脚早已酸痛不堪,她勉强走过几处院落,就支持不住的跌坐在地上,手中的茶盘滚落,精致的白瓷杯摔得粉碎。
她愣愣的坐在原地,就连碎瓷扎伤了手部不自觉。她只是觉得冷,但是用尽力气,用双手环抱自己,却也无法温暖起来。满地的碎瓷像极了她的命运,脆弱到极点,只是一下撞击就可以让她粉碎。
院落里有着人们走动的声音,那是捻香之后到院落内歇息的人。假山与高大的树影则遮蔽了她的身影,没有人看到她就跌坐在一旁。
“看见没有?那娘儿们美得像是天仙。”一个陌生的男声说道,语调充满暧昧。
“怎么没看见,我来卫府捻香,等着就是这一刻,旱听说卫家的二媳妇美艳不可方物,但是怎么地想不到,竟是如此的人间绝色。”折扇刷地一声被打开,轻轻摇动着,状似文质彬彬,实际上却是百般下流。
“原来方兄甫来捻香,是别有居心的。”又是另一个声音,同样有着心照不宣的语调。
芙蓉的目光紧盯着眼前破碎的白瓷,没有勇气回头去看看究竟是哪些人。这些人在灵堂前恭敬有礼,一副哀伤的模样,怎么料想得到,转眼竟又是另一种嘴脸。淫秽的谈论,一字一句都像是细针般,扎进她的心,让她难受得无法自持。
“陈兄,你也别提我了,这些来捻香的,我看十之八九都是有着同样的目的。不然就凭这家道中落的卫家,怎么可能有如此大的面子,让京城里众多名人高官前来捻香?”折扇又被台上,发出刺耳的声音。“不过也真的不虚此行,那花容月貌可是人间难得的啊,只可惜嫁进了卫府,年纪轻轻就成了寡妇。”
“可不是吗?卫府里别的没有,就是寡妇多。传说这里的男丁都活不过三十,那个长子虽然活过了三十,但是却成为废人,可惜了他那妻子也是个美人儿呢!如今却成了活寡妇。”
“听你的口气,是有意思要--”话还没有说完,众人却像是看见猫的老鼠般,紧张的噤声不语,原本说话的人发出模糊的呜咽声。
芙蓉微微一愣,缓慢的转过头去查探,疑惑是什么力量让幸灾乐涡的人们停下那些淫秽的议论。她用颤抖的手覆着冰凉的假山,从假山后窥视着,散落的黑发轻拂着嶙峋的石子。
原先在议论的那个,衣领徒然被人拍紧,像块腊肉般提在半空中,只能挣扎着。
那是一个高大的男人,穿著藏青色的衣衫,跟院落里众多瘦弱的读书人相较,他的一切十分显眼。简单扎起的发,半旧的衣衫,陈旧的歌靴,黝黑的面容上是一双剑眉,以及深遽的胖子。而此刻那双黑眸里满是冰冷的神色,笔直的看着手中被提得老高的瘦弱男人。
“在丧家里不适合说这种话。”他沉静的说道,简单的几个字就有着无限权威。
“仇烈,你这粗人,你要捏死方兄了!”一个人鼓起勇气说道,却不敢上前。“死了也好,你们刚好再到他家里去捻香议论。”他讽刺的说道,轻率的松开手,冷眼看着男人委顿在地上猛咳。
“该死的粗人。”众人被仇烈说得脸上燥红,只敢低骂着。
他冷然的微笑,锐利的黑眸扫过眼前这些京城里的官家子弟。虽然同样受命于朝廷,但是他没有显赫的家世背景,又是个武将,众人碍于他战功彪炳,所以表面上给他几分敬重,其实心里莫不咒骂、鄙夷他。
“我是个粗人没错,但是却从不会在丧家胡言乱语,想来这种在背后议论未亡人,恭不知耻的行径应是你们这些读书人高尚的举止之一?”他不留情的说道,黑如子夜的眸子里有着不以为然。
“谁胡言乱语来着?”有人还想狡辩。
“在丧家毁坏妇人的名声,这不叫胡言乱语?”他挑起浓眉。
眼看自己理亏,为首的那个啐道:“不要以为打赢了几场战争,皇上破例封了官,成了定远将军就目中无人了。说穿了也只是个粗人,没有半点身分,连血都是浊的。”握着扇子的男人咬牙切齿的说道,摸着颈项问的勒痕。他不屑的理理衣衫,甩袖领着众人离去。
仇烈的表情没有丝毫的改变,他卑微的出身注定了旁人对他的眼光,就算是位居将军,但是在以身分血统自豪的如今,他就像是一头闯进羊圈的狼,显得如此格格不入。他早习惯了这种对待,却从来不以为意。现今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以努力换取,而非家族的庇荫,他以此自豪。
看着那群人逐渐走远,他站在原地,目光缓慢的落在假山的阴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