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下,我有事想跟你说。”她连忙拉住他,突兀的动作抖落一地粉末。“你……你会不会觉得我很缠人?”她绞着手指头。
“当然。”用“很”来形容她粘人的程度还算太轻描淡写。
水笙感到大受伤害。他甚至不安慰她?“那……你会不会觉得我很烦?”
“有时候会。”其实应该是大部分的时候。
“噢!”她心头的巨石加重一吨。
楼定风终于注意到她不寻常的低调和落寞。“噢什么?”
“噢,我知道江先生为什么讨厌我了。”
“哦?”他的兴趣被挑起来。“你怎么知道他讨厌你?他亲口告诉你的?”
“他的态度表现得非常明显。”她委委屈屈地申诉。“如果连你也觉得我烦,难怪他会有同感,他凡事都以你的话为准。”
水笙端起盘子,垂头丧气的粉雪背影消失进厨房内。
说到头来,仿佛别人对她缺乏好感是他的错似的!
他叹了口气,苦笑着走出餐厅,拾级而上书房。
“楼先生,我刚好把企划书印出来。”江石洲从电脑荧幕后面探出头。
“辛苦你了,今天做到这里就好,你先回去休息吧!”他接过刚出炉的文件,迳自坐回书桌后面翻看。
江石洲收拾妥散落的文件,正要离开时,他忽然开口。
“施家的事情,你查出任何消息了吗?”
“目前为止还没有,不过我已经透过出入境室的朋友帮忙过滤旅客资料,瞧瞧是否有任何可疑的人物离开国境。”
“那就好。如果取得进一步的资料,再向我报告。”
“是。”江石洲继续走出去。
“小江?”
“还有事吗?”
“试着和章水笙和平相处,可以吗?”
“……我并没有和章小姐作对。”他的语气蕴含着防卫的意味。
“我知道。”楼定风长叹一声。
平心而论,他必须对他们的尴尬情形负责,通常江石洲不会格外的对任何人表示好感或恶念,而今他对水笙持反面态度,其实绝大部分是为了替主子抱不平。人与人之间的相互印象是无法强求的,他根本不该轻易要求江石洲改变对水笙的看法。
“算了,你回去吧!”他遣走助手。
脑中不期然想起适才厨房同乐会的情景,他不得不承认,生命里多了章水笙,无形中增添了更多颜色。
章水笙,好的名字纯净如流水,她的眼睛晃漾着波光,她的神情语态软柔如清泉。
她,一个水样的女人。
第五章
好吧!她必须接受这个事实,并非人人愿意当她的朋友。
人生既然有得,便有失。既然她获得楼大哥的关怀照料,就不能再祈求他身旁的人同样喜爱她。有了这层心理建设,水笙比较能够接受江石洲对她的敌视态度。
昨天楼定风飞到台湾去,今天入夜才会回到家。可能他临行前交代过助手关照她吧!于是江石洲今天一直陪她窝在书房里,臭臭的脸明显传达他爱理不理的心态,却又不敢随便离开楼宅。
“章小姐,你该吃药了。”江石洲头也不抬,整个人宛如钉在电脑荧幕前。
“待会儿再吃。”她恨死了宋医师的处方。如果良药一定苦口,她宁愿服毒。
“药签上说得很清楚,午饭前服用两颗。”江石洲对她皱眉头,似乎很烦恶她不肯合作的态度。
“那我下午两点再吃午饭好了。”她意兴阑珊地翻弄膝上的武侠小说。
“楼先生离开前有交代,如果你没按时吃药,他回来这后就找我们大伙儿算帐。”他咄咄进逼她。
既然圣旨事先颁布下来,号令天下莫敢不从,她哪敢说第二句话,当下乖乖拿出药包,和着他递过来的白开水吞下两颗抑制脑压的药锭。
“你想不想也喝点水?”轮到她礼貌地询问面无表情的同伴。
“不,谢谢。”
他们好像一直在劝服彼此吃东西。
“你想不想吃蛋糕?”
“不,谢谢。”
“你想不想下棋?”
“不,谢谢。”他的眼睛余光瞄觑她。
总算引起他的关注!水笙放下膝盖上的《鹿鼎记》,粉红色的脚趾陷入地毯缓步走到他面前,软软柔柔的体态在晨阳中款摆。
“我自问没有做出任何惹人厌的事,你没理由特别反对我。”她着实好奇极了。“难道你担心我在楼大哥面前乱说话,破坏你和他的交情?”
“楼先生不是那种随便听信别人谗言的上司,”他好笑地回答,“而且楼先生和任何人都没有交情。”
“那不就得了。你到底在防备什么?”其实她并不赞同他的说法。在每个人眼中,楼定风仿佛是个离索居的独行侠,然而她却看得出他的孤寂,江石洲紧紧握住滑鼠,几乎恰恰把它捏碎。
“我担心他太过喜欢你。”他终于招出自己的顾忌。
“他喜欢我与你有什么关系?”她思量片刻,突然间瞪大眼睛,“天啊!你该不会爱上了──”
“你胡思乱想些什么?”江石洲差点跌倒,原来她的幻想力这么丰富。“我的倾性绝对与大多数的男人一样正常。我只是担心偻先生喜欢上你,会替我们设定好的某些计划带来不必要的困扰而已。”
“哦?”她不解,会有什么困扰?“啊!可别告诉我,你也喜欢我,所以大吃他的飞醋。”
“拜托,”滑鼠从他手中飞出去,他啼笑皆非,“我少臭美了。”“你今年几岁。”
江石洲被她突然转变的话题弄愣了一下,“二十六。”
“嗯,比较大,不过大体而言咱们的年龄还算满接近的。”水笙摆出讲理的姿态。“你看看,比较起来,楼大哥算是‘长辈’级的老人家了,咱们年轻人更应该团结一致,怎么可以窝里反呢?”她慎重地拍拍他肩膀。“我们没有直接的利益冲突,并且同时效忠某一位大人物,既然你比我先入师门,我理应尊称你一声‘师兄’。看在同门师兄妹的份上,彼此应该互相关照才对。嗯!就这么说定喽!以后谁也不能讨厌谁。”
江石洲被她哄得一愣一愣的。长这么大年纪,他头一遭看见如此一厢情愿的女人,偏偏她又能讲得头头是道,仿佛他若回答一个不字,便是他不识抬举似的。
“章小姐,有位女士自称是你的朋友,上门来拜访。”张太太停在书房门口传达消息,脸上难掩惊愕的神色。
打从水笙出院开始,半年多来可是头一遭有访客指名找她。
“哦?我马上下去。”水笙自己也好奇得要命。临出门前不忘回头嘱咐他:“江先生,别忘了咱们约定好的事情哦!”而后离去。
谁跟她终于约定好呀?他又好气又好笑。低身捡起她掉落地上的武侠小说,不期然间瞄见夹上书签的段落。
九难师太道:“好了,两个别争,先进师门为大……过去的一些小事,不可放在心……做师(兄)的当怜他孤苦,多照看着他些……”
可见她的台词是从书上抓出来的,现学现卖的本事还真管用。
或许,章水笙比他想像中的单纯多了──
“楼先生,您提早到家了。”张太太和蔼可亲的脸庞出现在他面前。
他仍然不太确定自己习惯看见员工冲着他咧嘴笑。
“帮我把车上的盒子送到房里去。水──”
“章小姐和朋友出去逛街了,马上回来。”张太太俐落回答他未出口的疑问。
他也不太确定自己习惯员工们抢先一步猜出他想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