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叫我章小姐,叫水笙就可以了。”她拍掉站在鼻头的发丝,结果自己的俏鼻染成米白色。
“那怎么行?”张太太和厨师面面相觑。“楼先生会不高兴的。”
楼定风向来严守工作人员和老板之间的界线,如果让他发现他们跃越了这道界线,即使有十颗脑袋也不够他砍。
“随他去,反正他顶多气一会就息兵了,而且我真的听不惯‘章小姐’这个称谓。”她皱皱鼻子,倒了小半杯水进碗里,“我觉得那个人似乎很讨厌我。”
“不会吧!”张太太拼命摇头。“你别看楼先生脸色总是绷得紧紧的,其实他关心你的程度比任何人都深。”
“不是他,我是说江先生。”她当然知道楼定风对她好,呆子都看得出来。
“哦,他呀!”老程教她如何把蛋白和蛋黄分开。“我们私底下都叫他‘楼先生二世’,两个人都一样让人难以亲近。”
“会吗?”她搔搔玉颊,这厢把右半边脸蛋染成白面郎君。“我觉得楼大哥满平易近人,很好相处呀!”
管家和厨师再度面面相觑。他们在讨论同一个人吗?楼定风和“平易近人好相处”的字眼无论如何也划不上等号。
“或许吧!”张太太和老程交换一个若有所指的眼神。“或许他和‘某些人’在一起的‘某些时候’特别好相处。”
“不过我想讨论的对象是江石洲。你们觉得他为什么讨厌我?”水笙认为自己有必要做个自我检讨,或许她确实容易引起别人的反感。
“其实他对谁都是爱理不理的,除了楼先生之外,这种忠心耿耿的态度可能和他的背景有关。”老程递给她搅拌器,两人开始将蛋白打成棉花糖的白泡状。
大厨师坚持全程以手工制作,电动搅拌器做出来的蛋糕口感比不上手拌的。
“哦?楼大哥做了什么让江先生忠贞不二?”水笙颇为好奇。
“我们也是听来的。”张太太以闲聊的语气开始叙述。“事情发生在楼先生大学毕业的那天。他独自跑到波士顿的酒吧喝得醉醺醺,离开时在暗巷里捡到被凑得面目全非的江先生,也不晓得他喝醉酒反而善心大发还是怎地,总之他酒醒后才发现自己收容了一个亚裔孤儿。”
“对呀!从此他一手把江先生栽培为人才,恩同再造哩!所以江先生对他服气得不得了。哎呀!你的速度太慢了。”老程接过水笙的搅拌器示范给她看。“你要用这种手劲和速度搅拌,蛋白才发得起来。”
“我打和手好疼。”水笙甩甩手臂。“奇怪,你们好像没有发现,其实楼大哥是个心软又仁慈的好人。”
“仁慈?”张太太的大汤匙掉进鲜奶油里。“啊哟,真是要命!面粉洒进去了。”
“真的嘛!你们想想看,他热心收留一个无家可归的小孩,还惜花费金钱、时间将他栽培成器,而我和他非亲非故的,他也二话不说地接下照顾我的责任,这样的人难道不算心肠仁慈吗?”
嗯,她的说法挺有道理的,他们以前倒没想过从这个观点来判断主人。
“你们在忙什么?”司机踱进厨房里找水喝,恰好来得及加入他们的蛋糕同乐会。
“做蛋糕,顺便讨论咱们仁慈手软、平易近人又好相处的主人。”张太太甜蜜蜜地告诉他。
老王灌落肚子的柳橙汁登时跑错方向,冲进气管里呛得他差点没命。“咳咳咳──你是指──咳咳──楼先生?”
“没错!”水笙非常不满意朋友们失常的反应,拼命对他们皱眉头。“你们实在太糟糕了,居然不相信自己的雇主,楼大哥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男人。哈啾!”
那连说带比,手势挥舞的气流引起面粉在空气中跳跃,洒了她一头一脸的细白色粉末。
“当心当心,别污染了我的宝贝蛋糕。”老程赶快从她的鼻端前抢下自己的精心杰作。“好了,把这些原料搅和成一碗,再送进烤箱里,设定三百五十度烘烤半个小时。咱们继续做下一道东方口味的点心,煎饺和叉烧包。”
“别顾左右而言他。”水笙识破他们的把戏。她双手交抱在胸前,脚底板打着拍子,结果连衣服都沾上面粉。“去把大家集合起来,我觉得我有必要替你们好好上一课,引导你们认识楼大哥爱民如子的优点。”
爱民如子?倘若水笙所说的一切属实,这群大宅子的员工们可能要怀疑,自己从前工作的老板不叫楼定风了。
“谢谢。”楼定风把雨伞交给玄关的女孩,继续踏上通往客厅的门廊。“章小姐呢?”
“在厨房里学做蛋糕。”
稳定的脚步缓了一缓,中途拐了个弯。“知道了替我把公事包拿上书房。”
他踏进餐厅,并未费神去在乎小莉──或小美──低低的惊呼声:“爸,楼先生向我道谢耶!他刚才直播的向我说‘谢谢’,我没听错哦!”
她居然学做起蛋糕来着,显然他又要遭殃,待会儿肯定成为她的蛋糕试吃者,或许他赶紧打完招呼躲回书房里,可以躲过一场浩劫。嗯,决定了,就这么办!
“水笙,”他停在厨房门口探头唤了一声,转身就走,然后,双脚突然僵在原地,脑中开始重播刚才的景象。“老天,水笙,你在干什么?”他飞快地跑回门口打量她。
“嗨!你回来了?”她快快乐乐地迎上来。
“不不,别过来!站住!站──”太迟了,一个活动面粉团已经投进他怀里。
哦,他的西装!昨天才刚从洗衣店拿回来,今天显然又可以和店老板重逢了。
“你是怎么回事?你们在干什么?你的脸在哪里?这是你的正面还是背面?”
她简直可比踏进面粉堆里洗过澡,从头到脚白花花的,每走动一步身上飘下大片的粉末,脑后的青丝甚至粘着东一块西一块的面团,看上去活脱像个变种的雪怪。
“我不小心弄翻了整袋面粉,正在想办法把它们收拾干净。”她踮脚香他一记,在他脸颊留下米白色的唇印。
他探头进厨房查看众人的举动。喝!大伙儿全到齐了。老王、老程、张太太、一个他叫不出名字的女佣、园丁、园丁的助手,目前为止只差江石洲不在现场。大家全蹲在地上,努力舀起兵分好几路的面粉,人人成了面目全非的大雪人。他还能认出其中几张面孔,自己都很佩服自己的。
“楼先生好。”
“楼先生,您回来啦?”
“楼先生,我们马上就收拾好。”
他们笑眯眯地向他打招呼。笑!他们向来对他战战兢兢的,几曾露出笑容过,他不太确定自己习惯这样突如其来的转变。
“别告诉我是你带头作怪。”他挑起一边眉毛。
“没有呀!我们只是在烤蛋糕。”她眨巴清澈无瑕的大眼睛。
烤箱“叮”的一声敲响,蛋糕完成了!
“快去餐桌那边坐好,我切一块给你尝尝。”
他马上被推进椅子里坐定,一团面粉快速往厨房移动,几分钟后又端了盘冒着热气的糕点刮到他身边。
“好不好吃?”水笙仔细观察他的反应。
“普通。”他耸了耸肩。“面粉好像没有完全发起来。”
“是吗?”她有些失望。“刚刚我还做了几个煎饺想请江先生吃,但是他不肯。”
“他的口味比较西化。”楼定风三两口咽下蛋糕,起身打算离开餐厅。“你进去慢慢收拾吧!我先上楼去。记得把自己洗干净,我都快忘记你长得什么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