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惊讶,也想着她是不是再也记不起他了?那些往昔暗生的情愫,她可否还记得?
呵,大概他是痴心妄想。她连最最清楚的事情都不太记得了,哪里还会忆起那些暧昧不明、难以捕捉的小事?
他有些后悔,后悔没能早一点跟她多说几句话,待到再度与她在河滩相遇,只能假装成陌生人。
如今,他对她而言,也只是一个定了亲的对象,称不上太熟稔。
苏笃君微微叹息,将画卷收好。或许,时机已经到了,再等下去,对他真是折磨。
这一次,他要趁来得及的时候,做该做的事。
孙柔嘉站在河堤边,等待苏笃君的到来。
她忆起那天晚上与他一块儿放河灯的情景,心中微动,可惜现在是白昼,这水岸边亮晃晃的,不似那晚月色朦胧。
今日,他说会带心上人来见她,天知道,她是鼓了多大的勇气,才有办法站在这里。她突然后悔了,不该答应他来此的,然而现在打退堂鼓却有些迟了,她只盼等会儿不要失态才好,若是她忍不住脸色紧绷,眼眶含泪,那才糟糕。
“柔嘉。”身后,有人唤她。
他来了,终于来了。
虽然这样亲近的呼唤让她欢喜,但此时此刻听到他的声音,还是让她心头一颤。
她几乎不敢回头,因为害怕看到站在他身侧的女子。
然而,她不得不回头,自己做出的决定,总要去面对。
回眸之间,她却吃了一惊,“怎么回事?那位姑娘呢?”
他只身前来,身畔并无旁人。
“哦,她早来了。”苏笃君微笑道。
孙柔嘉奇怪地四处张望,人早就来了,那是坐在附近哪间茶水铺子里纳凉吗?
说不定……对方也在暗中观察着她?
孙柔嘉只觉得有些窒息,想说什么,却又半晌说不出话来。
“来,我带你见见她。”苏笃君上前道。
她点点头,他却忽然牵过她的手,这让她有些茫然。
他与她之间,从来没有这般亲密的举动,他与她执手相握,他掌心的温度这般真实,却似梦境。
因为怕她退缩,所以他才会主动牵她的手吗?又或许是他心存愧疚,对她还有一丝怜悯?毕竟作为他未来的妻,要去见他真正的心上人,对她来说终究有些残忍。
然而,他却带着她下了码头,站在离河水很近很近的地方,只要轻轻弯腰,便能掬起清水。
“看。”他说。
“什么?”她迷惑的望着他,不解其意。
“我心仪的女子,她就在水中。”苏笃君笑意更深。
什么意思?该不会那人是水妖吧?
孙柔嘉结结巴巴地道:“什么意思?她去世了吗?失足落水身亡的?”不过,看他那笑咪咪的模样,彷佛又不太像,心爱的人过世,哪可能笑得这般欢快。
“你在水里看到了什么?”他哭笑不得。
“水啊……”她傻呆呆地答。
“还有呢?”
“两岸的倒影?”或者,路过的船帆?
“你那心仪的女子长得还不错呢。”孙柔嘉望着清澈的河水,嘴角翘起一个美丽的弧度。
“比京城许多名门闺秀都漂亮。”他答道,“苏某的眼光向来不错。”
她喜欢漂亮这个词,所谓“丝欲沉,如在水中时色,谓之漂亮”,昔日用来形容丝之色光灼然,后人以喻女子,无比贴切。
她看着水中的自己,或许因为心中欢喜,顿时满面光华。
他靠近一步,离她很近很近,她便顺势倚在他的肩头。
生平第一次,与一个男子如此亲昵,而且还是她心爱的男子,上苍真待她不薄,这段时间她所有的彷徨、忧伤,都得到了补偿。
她想到从前的孙柔嘉,着实比她可怜了许多,所幸对方的魂似乎还残留在身体里,从今往后,她会把她们俩当成一个人。
她要代原主活下去,活得更好,爱她所爱,这样的话原主若真有残存意识,应该也会欣慰吧?
“苏笃君,我要嫁给你。”她依着他的肩头,轻声说道:“这辈子,只嫁你。”
河畔无人,这个白昼,世人都在岸上忙碌,彷佛只剩下他们俩傍水而立,她这句话也只有他听到。
孙柔嘉回到家中的时候,还是有些恍惚。
方才经历了那么一场天大的欢喜,任谁都会沉沦其中,一时无法自拔,她觉得接下来的好多天,她大概都会如此。
她在花园中坐了一会儿,傍晚风凉,已经立秋了。
夏天就这样过去了。经历了这样多的事情,她还能平静地坐在这里,心里不由感慨。其实,她很喜欢夏天,白昼很长,夜晚很短,彷佛可以少一些黑暗忧郁,多一些阳光明媚的心情。
有人从回廊的那一头走来,她不经意地抬眸,来者竟是小暖。
说实话,她并不喜欢小暖。这些日子,小暖巴结着桑夫人,给她脸色瞧,她就更讨厌这丫头了。
然而,此刻她发现自己忽然变得宽容许多,那些曾经看不顺眼的,她都不再计较。
“大小姐,”小暖竟主动地唤她,“奴婢有礼了。”
“母亲今日可好?”孙柔嘉顺势问道。
“义母闹着要回染川去呢,”小暖淡笑道:“这订婚宴,夫人怕是不愿意出席了。”
“也好,”孙柔嘉点头道,“不出席就不出席吧,你若想陪母亲回去,也是可以的。”
小暖脸色微凝,没料到本想刺激孙柔嘉,她却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大小姐果然并非义母亲生,”小暖继续道:“否则这订婚宴,哪有女儿不在乎母亲不来的道理?”
“我呢,这十几年来费尽心思想讨好母亲,”孙柔嘉不甚在意答道,“不过,后来我发现并没有什么用。”
“那是因为大小姐总是违逆义母的心意,”小暖讽刺道,“难怪讨不到什么好。”
“倒不是什么违逆不违逆的,”孙柔嘉道,“我母亲神志时常不清,任你如何讨好,她旧病发作时,全都抛诸脑后,我也看开了。”
“我倒没觉得义母哪里不清醒,”小暖执拗道:“比如,她待我就一直很好。”
“对啊,就因为待你太好,所以才是糊涂。”孙柔嘉反将一军。
闻言,小暖不由面露愠色,“大小姐此话何意?”
“你是什么出身,什么来历,你自己也该清楚。”孙柔嘉正色道:“若不清楚,回豫国夫人府里问一问,想必,那些老仆们都知道。”
小暖怔住,杏眼圆瞪。
“你以为冒充柔敏,博母亲一时欢心,就万事顺遂了?”孙柔嘉叹一口气,“可惜,不过是非分之想。”
“大小姐亦非孙家骨肉,”小暖反驳道,“然而如今也过着天上一般的日子,奴婢为何就不能?”
“怪只怪你自己来迟了,”孙柔嘉道,“我如今马上要被封为县主,嫁入苏府,还掌管孙家商铺。你有什么?只能凡事倚仗着母亲替你做主,否则什么都做不了。”
她从来不喜欢说这些刻薄的话,不过,面对像小暖这样的人,她实在没必要客气。
“我家公子就一定会娶你?”小暖全身发抖,“不过是因为豫国夫人与皇上做主,权宜之计罢了。”
“哦,你家公子可是同我说了,他一定娶我。”孙柔嘉浅笑。
“他跟你才认识几日,有何深厚情感?”小暖脸色煞白,却仍旧嘴硬,“分明我才是与公子青梅竹马的人。”
“这与认识多久无关,”孙柔嘉道:“只与喜不喜欢有关。”
“公子说过他喜欢你吗?”小暖扬声道,“我还没见过公子对哪个女子特别动心呢,他至今不娶,就是因为找不到让他特别喜欢的人。”